蜀黍一落座,X就坐到他身边,而我坐在蜀黍的对面。他们俩互相很少说话,枯燥的一问一答,而我要么玩着手机,要么看窗外。
面条上来,我拿起筷子便将香菜夹了往蜀黍碗里丢,旁若无人。X看了一会儿,幽幽地说“不吃香菜就让他们别放啊。”
我说“过一下味儿,我一直这样,蜀黍知道的。”
我抬眼一看蜀黍的大碗,里面的几片牛肉立即被他丢我碗里了。不是他有多疼我,而是很多年前我们就有这样的交换,何况,他讨厌吃这种牛肉,塞牙缝。
X的脸色都变了,但我没有闹够呢,一筷子叉了小半碗面条对蜀黍说:“我嫌多,你要不要?”
在苏州的那一天,几乎所有事情我都与X对着干。
她说要吃川味,好,一起去,到了那里我就干坐着。等X眉飞色舞地点了麻辣小龙虾之类的食物,我幽幽地补一句我最近不想吃辣,你们吃吧,我刚好减肥。蜀黍立即站起来说换一家,苏州嘛,X非常不高兴,但她不知道蜀黍果断地放弃川菜的原因。
整个世界,整个人类,整个宇宙,只有蜀黍知道我特么一吃辣就犯痔疮,大姨妈和大姨夫一起来的时候就像不幸流产了似的。
后来X又要提议去看电影,四个人大老远跑苏州来看电影,这不是闲得蛋疼么?里面一对一对的,我总不能甩开Y去坐在X和蜀黍中间,用恬不知耻的方式拆散一对恋人吧?那样一个汇聚人类高度精神文明的场所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我说:“咱们去看昆剧嘛!”
X说:“那有什么好看的,依依呀呀难听死了。”
蜀黍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因为蜀黍的麻麻年轻的时候就是唱昆曲的,他电脑里至今保存着他麻麻在世时唱的一段昆曲。说实话,真不好听,当时她已经喊不上去,时常破音,然后把自己唱得笑场了。蜀黍坐在电脑前百听不厌地听那段录音,也会忍不住跟着笑,仿佛还是一个傻乎乎的孩子,最后用双手捂脸深吸一口气,我整颗心都酥软了。
X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惹了祸。
那一段时间,我几乎都处于走高空钢丝绳的状态,战战兢兢,既不敢松懈,又不敢冒进。我不停地触碰X的底线,又徘徊在蜀黍的警觉范围以外,所有行为都要搞得X非常不爽,而蜀黍觉得这些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比如**里,突然贴出一张2006年春天我和蜀黍在狼山的合影,他二十岁,我才十四岁。我抱着他送的一只会跳舞的驴子,笑得口水横溢,而蜀黍偷偷地用手指在我脑袋后面竖起兔耳朵。这些不足为奇,于是我在照片底下补了一句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评论:“桃花依旧笑春风”。
X那么聪明,至少会去查一下这句诗的涵义,然后引申,然后争吵,但蜀黍这么一个毫无浪漫主义气息的家伙是想不通这个也能成为争吵主题的。
而让矛盾最为激化的事情,发生在十一长假,X提出要和蜀黍回家拜访,这是一个早已提过的行程。但蜀黍觉得暂时有些不妥,因为他家正在忙着装修,各种忙各种乱,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X在**里@蜀黍了,“老公努力装修房子哦,我会赶着马车带着嫁妆去的!”
蜀黍在外闯荡多年,我们那座城市早已大变样,蜀黍连去菜市场买招待工匠的菜都找不到菜市场,于是我爬上他的座驾充当向导和助理采购员。他买好菜以后,我提议说:“我跟你回家蹭顿饭呗,你爹上次叫我再去玩的。”
上次是三年前。
蜀黍爽快地答应,于是载着我回去了,他家满是油漆和木屑的气味,果然连一个坐下来聊天的地方都没有。蜀黍的爸爸一看见我就开心,蜀黍的堂妹也抱着孩子过来玩———对的,蜀黍的堂妹都结婚生孩子了,蜀黍还在打光棍。
我拍了一张装修现场的照片,传到**,内容就几个字“蜀黍家被洗劫了。”当然,坐标定位必须不能忘记的。
一个人的优点通常与致命弱点只有一纸之隔,优点沦陷失守,弱点便暴露无遗俊。就像一世睿智的人常常死于一次愚蠢,一世冷静的人常常败于一次失态。
X终于按捺不住,与蜀黍大肆争吵起来,闹的动静非常大。每次蜀黍提及这事,我都尽量低调,劝他不要在意,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女人嘛,总有那么几天。
X闹得最疯的时候,我对蜀黍说“你结婚时我送什么礼物给你呢?”
蜀黍说“现在提这个干嘛,太早了吧?”
我说“我怕到了那时候,我已经不能再去见你了”
蜀黍沉默许久才说“不会的。”
X不停地挑衅蜀黍的底线,我几乎从不掺和,只在耐心地等着。闹吧,闹吧,等蜀黍哪天不说话了,没耐性陪你闹了,你的末日就到了。
2011年的圣诞节,对于我和蜀黍而言,都是一个特别的日子。X为一点破事和蜀黍闹腾起来,我故作漫不经心地提起她和Y的聊天记录,蜀黍当即气得挂了电话,平安夜便与X分手。
我也跟随脚步,和Y摊牌,他很平静地接受,问我以后会不会和蜀黍在一起。
我笑着回应“是不是想说你可以接受我和任何人在一起,就是不甘心那个人是蜀黍?”
Y一下子脸红了,我知道,心思被点破的滋味很难受。可是,难道不被点破就等于不被戳穿么?
平安夜时我对蜀黍说“咱们今天都是失恋狗哎,一起出来喝酒吧!”
蜀黍说“不去。恋爱失败要守灵三天,守节三个月。”
大多数人都以为,蜀黍平时非常严肃,包括他的历届女友。但其实他可以有趣,也非常二,我自负地认为,那要取决于他在面对谁。
有一次,我们在电话里讨论去哪里吃饭,我要去吃韩国烤肉,他要去火锅,最后他说“我们来猜拳吧,我说一个,你马上跟上,有本事你赢我。比如我说剪刀,你立即说锤子,你就赢了,咱们就去吃烤肉。”
我说好的。
“布!”他说完这个马上咋呼起来“快说锤子!”
我心一慌,赶紧说“锤子”
他就得意地笑了,而我开始质疑自己的智商。每当遇到这样的欢乐,我都会觉得,这个世界给我的一切都那么有价值,无论是幸福还是悲伤。
2012年,蜀黍虚岁都26岁了,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向他或者他的长辈介绍相亲。蜀黍漂泊久了也想安定下来,流露渴望成家的意思,而我掐指一算,不禁喜上眉梢,本人即将抵达法定婚龄了。
从这一年起,我极力向蜀黍展示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了。当我坐在副驾座上,他探腰过来给我拉安全带,我推开他的手,说“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啊”
蜀黍鄙夷地说“怎么,在哪里捡到自己的小鸡鸡了?”
平时和他聊天时,我也尽量玩一把理性,希望分担他在工作上的压力,听他倾诉各种各样的烦恼。他讨厌喝酒,又逃脱不了酒局,他很想戒烟,但遇到烦心事,一支烟又不自觉地叼到嘴边。
“赶紧戒掉嘛,以后才能生出小帅哥小美女。”我说。
蜀黍却不以为然“漂亮皮囊是非多,健康就行,我不在乎。”
我在心底嘀咕“你不在乎,我在乎啊!”
那段时间,我一直努力向蜀黍坦白内心,但怎么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我就想着,不如再等等吧,这么多年都熬下来了。
我拖到元宵节才回学校,蜀黍刚好去南京办理转户口的事情,顺路带我过去。一路上我叽叽喳喳,蜀黍却沉默不语,过长江大桥时堵车,等候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这次我去相亲了。”
我愣了一会儿,说“哦,然后呢?”
蜀黍说“她是我爸年轻做泥瓦匠学徒时的师兄的女儿,小时候见过,比我小两岁。人挺不错的,性格开朗,长得也不错,”
“那你喜不喜欢?”我用刘海儿挡住眼睛,不敢抬头看他。蜀黍说不错的人,那就是真不错了,他以前很少夸自己的女朋友。
蜀黍说“无所谓喜不喜欢,我都晃荡这么多年,谈过那么多次,那女孩还没谈过恋爱,一张白纸,我哪有资格挑三拣四。”
我想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哈哈哈,我和Y谈过哦,我不单纯~”
那天我们在大桥上堵了四十多分钟,我感觉自己的心一直颤颤着,眼泪随时都会溢出来,我小心翼翼地稳住情绪,就像端着一只斟满得起了凸面的酒杯。
委屈,迷茫,失落,孤单,这些情绪不停地踩踏着我的心口。我死皮赖脸地在缠了蜀黍这么多年,见证一个又一个女孩从他身边来了又走,现在终于无能为力,再也拖不住他了。
车里的气氛很差,谁也不说话,直到中控台的播放器传来一首歌,蜀黍跟着哼了起来。
“我对你有一点动心,却如此害怕看你的眼睛,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一点点迟疑,不敢相信我的情不自禁。”
他哼到“我对你有一点动心,不知结果是悲还是喜”的时候,我突然鼓起勇气,扭头看着他,说“我也是。”
他愣了一下,问“什么?”
我的脸一下子烫了,掩饰道“我说我也会唱这歌。”
“噢。”蜀黍似乎没有在意,打开车窗点了一支烟看着外面。我偷窥他的侧脸,心里不停地喊着“你再问我一遍吧!我重答一遍!”
2012年元宵节之后没几天,就是情人节。以往蜀黍和女友一起过节,我都没有过分妒忌,唯独这次,我寝食难安,却不敢主动联系蜀黍。
这种滋味非常煎熬,很想大声表达所思所想,又怕自己根本登不上台面,被别人一句“大人的事情小屁孩搅和什么”给堵住,说出的话咽不回来,一辈子都不能再和蜀黍再有交集。
情人节那天,寝室的女生还有其他几个同学一起组团出去玩,喝酒吃饭,然后去k歌。在包厢里,酒劲上来了,我抢了麦克风发疯,胡唱海唱,居然在《说谎》的伴奏下唱“你入学的小书包有人给你拿”。
她们一开始笑成一团,直到我对着话筒嚎啕大哭,她们才上来掰开我的手指,夺走话筒。
上一次我这样丢人地当众痛哭,发生在十二岁那年的一条马路中间。
那天是我有生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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