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燕撒手,众人手忙脚乱,将她送进屋内,留下小叶一人,立在原地。
寒风瑟瑟,粘附在脖颈周围的血液很快凝固,化作一块块粘稠的血浆。在这充满鼻腔的血腥气中,他站了不多久,忽然两手捂住脸,用力到青筋暴起,狼狈地蹲下身,
“唔!!”
小叶两手紧紧扣着脑袋,极端痛苦地呻吟。
好似有什么东西,正要从沉睡的身体之中,爆裂出来,撕扯他身子。
跟着众人走到门口的老叶似乎感到了异常,回头看蹲在院子中心的小叶,却隐约见到,他指缝中露出的那双眸子,不见平日里古井幽深的黑,竟是泛着血一般殷红的色泽!
老叶吓了一跳,立马转过脑袋,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屁颠屁颠跟在女主人后头。
猫咪是无法分辨红色的,它对自己说。
所以老子什么也没看到,喵。
众人手忙脚乱地给如燕止血包扎,谁也没空管那只肥猫,蹲在床边喵呜叫唤。
这回请来的大夫,就是上次给好婆看病的那一个,据小岚说,医术高超,医德高尚,方圆百里,愿意赊银子出诊的,恐怕就他一人。
如燕心里直犯嘀咕:再多赊账,说到底,还不是要给?再说,就她这不死之身,哪里需要什么“医术高超”。
可惜自己还想混作正常人,只好让这大夫,平白赚了钱去。一想到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这就顺着林小兰的手,送到哪大夫手中,如燕心里那叫一个酸痛呐!拉着林小岚,死活地不愿松开。
“没关系的如燕姐,”林小岚回头,对她微微一笑,“这些银子,我还是舍得的。”
你舍得,我舍不得!
如燕含泪目中,心里再不舍,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刚赚来不久的银子,重新落入他人口袋。大夫嘱咐了敷药喝药的注意点,这就告辞,林小岚跟着送客。
如燕半边身子腾空,正努力寻找不会碰擦到伤口的姿势,心想等一个晚上,这外肩上的伤口,也该愈合了。只是端坐许久,却总觉视线空空,这才顿悟:“小叶呢?”
好婆往窗外张望,一脸迷茫,“小叶方才还在外头”
低头看老叶,老叶却恬着脸,望天望地就是不看如燕。自个儿窝在角落,玩弄有些松动的床头柜把手。
如燕稍微一动作,背后便是拉扯得酸痛,伸长了脖子张望半天,却不见外头有小叶的影子。她正打算从床上下来,却见林小岚匆匆忙忙进屋,忙把她摁回床上,“我的如燕姐,你就别担心那孩子了,他多少已经算是个半大的男子,这回难不成还能被人给拐了去?”
话虽这么说,可眼看外头天色将暗,又想到方才,自己把满手污血抹到他脖颈上的那股狠劲,再配上他彻底僵化的面孔
如燕不得不承认,心中的过瘾与内疚,总是并行而至,她探头再张望一会,终究放弃了外出寻找的念头:小叶又不是傻的,一时半会犯别扭,等他想通,自然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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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洛城的于记赌坊,乃是旗舰,但这两日二公子不在,掌柜的多多少少怀了些“有劲无处使”的悲凉,正琢磨着出门去转悠两圈,巡个场,却没料到,在赌坊后巷里,碰上了个怪异万分的少年。
——这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的身形,一人独独站在阴影里,蹲下身子,面孔埋在双臂之内,微微颤抖,很是可怜。
掌柜的在他身边站了会,低头拍拍他肩膀,不免有些担忧,“哪家的孩子?怎的蹲在这地方?”
那少年并不抬头,说话闷声闷气。可听他语调,却似夹杂剧烈喘息,几不成调,
“于暖人在哪里?”
“二公子?”掌柜的惊诧。看这少年一身粗布衣裳,压根不像来自二公子会接触的家境,一介贫民,怎的敢跑来这头放肆?
“于暖”?
居然对二公子指名道姓,真是好生无礼。
掌柜“哼”了一声,不准备理会这种街边的野孩子。
若是人人都来问他二公子去了哪儿,他难道还要一个个伺候着告知?
方才心里还有些同情,此刻,权当是遇上了个预备讹诈银子的小痞子。这洛城里,谁人不知二公子家财万贯,赌坊妓院的生意,做得热火朝天;街头巷尾的痞子盲流们,可是日日夜夜地盼着能讹到他一星半点银子。
没走两步,长袍却是被少年给捉住了。掌柜的硬拉着扯了两下,居然挣脱不了?
没想到地上这少年看来身型纤细,力道却那么大!
这种路边乞丐的路数,他见得多了,一想到这身购置了没多少日子的锦袍,居然落在那乞丐在泥地上抹过的脏手里,掌柜的愣是怒从中来,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还不放手!”
掌柜厉声喝问,可那少年,反倒捏得更紧了,
“于暖,他人呢?”
少年的面孔,从头到尾都隐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掌柜只闻少年说话呼哧呼哧直喘,又见他裸 露锁骨之上,皆是斑斑血迹,粘合着披散肩头的凌乱长发,一黑一红,甚是可怖。
掌柜的到底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心里虽然发憷,面上却依旧硬气,抬脚就要踹开这小兔崽子的脏手。
谁知脚刚抬起,却见少年撩起他袍子,向边上一带。不过是个小小动作,却不料随之而来的巨大力量,居然硬生生将掌柜掀翻在地!
面孔擦过地上最污浊的泥垢,火辣辣地疼,掌故半边身子贴着地板,还想开口呼救,谁知最刚张了一半,便被踩住了面颊。
对方鞋子上,混合了泥土和血迹的腥气,熏得掌柜只想反胃,可他长了嘴,却是连话都说不清,只能“呜呜”叫唤。
“”
少年这回不急着开口问了,只顾着自己大口喘息。
掌柜努力瞪着眼睛,可视线受了身子的阻碍,只能从边上地板的倒影,看到少年佝偻着的脊背,显示出他正陷在极端的辛苦之中。
“呜呜呜呜呜!”
掌柜的跟只翻了壳的王八一般努力挥着手,面上的靴子这才稍微松开了些力道。
“”
对方沉默,好似在等他的坦白。
“二、二公子去旖兰呜呜不、呜不在洛城”
一句好好的话,说了个支离破碎。
掌柜的话刚完,抵在他面上的压力就松了。他立马翻身而起,却见那少年背对着他,一步一步走得踉踉跄跄。
掌柜一摸自个半张脸,湿湿热热,都是方才擦破皮流的血,顿时忍不住又着了火气,
“你、你给我站住——!!”
少年并不理睬他,依旧往前走。
掌柜的四下一看,这巷里无人,正要放声大喊,“来——人——”
句尾还没出口,却见那少年缓缓转过身子。
“!!!”
掌柜觉得自个儿的声音,忽然就从山峰,跌倒谷底。像是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顿时咽气。
少年并没有说话,甚至连面上的表情,都未带丝毫煞气。他微微佝偻着身子,因为极力气喘,而不正常地潮红着的面孔,乌发披肩,拢住不堪强壮的肩。
皓月当空,微风拂面。
——
配合着不远处柔弱美少年,怎么看,都该是幅绝赞画卷。
可惜,少年那双如血殷红的眸子,映着月色,艳如花,诡如咒。
从他身上散出的血腥味,被迎面而来的晚风吹送,更是添了叫人恐惧到心底的气息。
少年胸口起伏,静静盯他看了数秒,直到掌柜瘫软在地,一声也叫不出口。
伙计从于记赌坊后院经过的时候,只见着掌柜的坐在地上,半边脸上,血淋淋的都是污迹,这就扛着掌柜的 ,说是要去报官,可掌柜自言自语了半天,却只道自己是夜半撞见了恶鬼。还说这鬼血瞳面白,浑身浴血,至于面上的伤,却怎的也说不清是怎么来的。
更奇怪的是,他身上分明带了大把银子,仔细查探,却是丝毫未少。
官府问询了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就此作罢。
【共浴】
如沐紧紧捉着她衣襟,在黑暗里,那一双眼睛,尤其闪亮。
“姐姐到底怎么了?”
如燕无法回答。
她只能透过那道隙缝朝外看,鲜血飞溅,哀号遍野。仿佛只有如此反复地折磨自己心神,才能安心。
如沐还小,不懂事,自己却知道,爹娘都身怀功夫,黑衣人一时半会儿无法得逞。但那些双刃匕首上都沾了青绿毒液,哪怕碰着一下,断然也只有一命呜呼的结局。
如燕手心潮出汗渍,忽听得一个少年清冷声音,仿佛穿过厅堂里喧嚣华尘,从门外无垠的黑暗里,传到这头,近在耳畔,
“把火药拿来。”
燃了火星的那一小块柱体,飞旋着在黑森森的大厅中一晃而过。如燕仿佛能听到耳边,引线燃烧的“刺啦啦”声响。
“嘭”一声爆炸,她只觉迎面而来剧烈震颤,气焰熏天,将本就模糊的视线,遮盖得混沌不堪。
爹娘虽是滔天的本事,也躲不过这样强力的一击,更勿论那些缠斗中的护院侍卫。
待到漫天尘埃落定,如燕只见不大的厅堂中央,被炸死的黑衣人和侍卫,各自倒了大半,哀号遍野,看得人触目惊心。
那个少年根本就是个魔鬼。
单单是连自己人也一并绝杀的气魄,就已经足够骇人,但他拔剑迈步,面容隐在浓浓烟雾之中,叫人看不真切。面对这由他一手造成的、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他竟如此冷静,如此无情。
他便是恶鬼,来自地狱深处,经了百般折磨的恶鬼。
那脚步稳健,却是丝毫不带颤,缓慢而气魄惊人,缓缓踏入厅堂。
如燕趴在暗室的墙壁之上,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姐姐、怎、怎么了?”如沐紧紧拉着如燕衣角,几乎要哭出来。
如燕蹲下身,紧紧抱着他,将头埋入他带着青草香气的肩窝里,哽住喉咙,“没事,爹娘说让我们等一会,等一会,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