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燕顿觉不快,伸手拉扯他面孔,“臭小子,没事多笑笑,老阴森森地冷着张脸,真是一点也比不上我家如沐。”
“你当真觉得你帮了她?”
小叶说话总是冷声冷气,极尽讽刺挖苦之能,小小年纪就跟个小老头似的。
“女子卖身,岂不就是平白断送了终生的幸福?”如燕欲戳小叶脑门,点醒他愚钝思想,“如今赵六出钱,她却还能保有自由之身,不是好事,难道是坏事?”
“你没见着那男人说不要她以身相许的时候,她有多么失望?”小叶黑冷眸子紧紧锁着如燕,嘴角一撇笑容,看得人心瓦凉,
“凭借她的姿色,就算卖身入窑子,不过做个人尽可夫的下等娼 妓,若是遇上赵六那般的公子哥愿意买去做侍妾,当真是吃香喝辣,求也求不来的福气。难得一个大好机会,平白地葬送在你手里,她会感谢你?哼她巴不得在赵六身 下屈意承欢,却偏偏碰到你这样不识趣的女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
如燕重重地戳了小叶脑门,点得他头歪过一边,“终于知道你这孩子不对在哪儿了!”
小叶捂着脑门,满面不置信,瞪大了眼睛看着如燕眯眼瞥他,
“小小年纪,脑袋里净装些乌七八糟的念头,”如燕撩起袖子,左右开弓,盯着小叶那光洁额头,戳得风生水起,
“富贵是一时的,承欢又怎能承一辈子?她既不具姿色,若是勉强委身浪荡公子,又能新鲜上几时?一个好姑娘家,谁愿意用身体换取活下去的资本?”
小叶东躲西藏,嘴中却丝毫不见妥协,“你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若她当真是个洁身自好的姑娘,方才又怎的会那般期盼!”
“”
如燕终究停了手下动作。
是呵,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她又凭什么替那姑娘决定,什么才是对她最好的?自己当初甘愿带着如沐到处流浪,刷碗挑粪,就算饿上三天,也绝不委身烟花柳巷;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判定了那卖身的姑娘,就该像自己一般倔强犯傻?
勤劳固然是一种资本,身体,又何尝不是。
不过是二人愿意支付的代价不同罢了。
谁也没有资格,替另一个人拍板她的人生。
“”小叶不说话,默默地盯着如燕看。
“做什么?”如燕没好气问她。
“你的手。”他指着如燕方才左右交替戳他脑袋的手。
绷带,已经松开了。
【记起】
有异常。
绝对有异常。
如燕缩手缩脚,端坐在小河边,那头瀑布潺潺,水声滔滔;这头,老叶眯眼,嘴里发出淫 荡欢愉的“喵呜呜”,在百花齐放的高地上,一蹦一跳,前后打滚。
偶尔滚累了,便仰面躺在碎花丛中,一脸享受地任凭某人替它挠肚子,随后,继续从喉咙里发出轻声地呼噜,循环往复,好不享受。
如燕环抱肩膀,坐在远处高地,双眼死死盯着这一人一猫——
猫是老叶,人,自然就是小叶了。
阳光正盛,花丛中的小叶乌发黑眸,一脸轻松惬意的笑,正和老叶打闹,一副无忧无虑的少年模样。
不得不承认,小叶面上含笑,在炫目阳光下和猫儿一起玩耍的镜头,给人以相当俊俏欢喜之感,可如燕一想到那一日他们二人当街对话,心里头便是一颤。
——
话说当时,包扎着伤口的绷带整条松脱,从如燕袖口滑落,她心里自然是知道,里头什么伤病都没有,可面对着小叶,自己又要怎么解释?
如燕一把扶住绷带,这就微微侧过身,遮挡小叶的视线,“没关系,只是有些松开罢了。”
“我来帮你,”谁知小叶忽然出声,钻到她面前,动作再自然不过,“你不方便动作。”
伤在肩头,确实不容易动作,可听着小叶嘴里这话,再配上他唇畔柔和弧度,看在如燕眼中,却是怎么别扭怎么来。
眼看他就要伸手抚触自个儿伤口,如燕下意识避开,后退小半步,
“没关系,我还是自己来,省得碰到伤处”
“不方便吗?”
小叶倒也没有强硬动作,只睁着他那双无辜黑亮的眼眸,静静看着如燕。
如燕被盯得冷寒森森,总觉这孩子,不仅脑袋里装的玩意不寻常,就连看人的眼神,也总带着独到的批判意味;叫人深感无所遁形。
“毕竟姐姐我也算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你小子没事,便还是离我远些吧”如燕顺势憋出那么一句,动作灵巧地给自己重新包扎完毕,这才推着小叶后背,催促他上路,“耽搁了不少时间,快些去茶叶铺。”
谁知,这小子愣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子,边顺势走路,边回头对如燕道,“喂。”
“喂什么喂,喂猫喂狗还是喂猪?”这小子果然欠人管教,寻常孩子该懂的礼仪,愣是一条也不会,“叫姐姐。”
少年不理睬她,自顾自诉说,“我都想起来了。”
“啊?”
“我是谁,还有,当日为何会落在瀑布下头。”
从如燕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小叶□的光洁后颈,还有上头那颗朱红血痣。
想起来了?
心里雀跃与失落一同涌上心头。
这么说,该是把这倒霉孩子送回亲人身边去,固然有些不舍,毕竟也不能耽误了人家。如燕一想到小叶很快就要回到家人身边,恐怕再不能和她相处,更没有机会好好教导一番这别扭不讲理的孩子,心中顿时泛起涟漪,阵阵柔软,都是疼爱到了心坎里。
毕竟每回看到小叶,就好比是看到了如沐,她可是将许多的关爱,都倾注其中了。
垂目低头,轻柔地拍拍小叶脑袋,“想起来也好。那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小叶怎么回答的?
如燕抱膝坐在石板上,屁股和心一般瓦凉瓦凉。
那头正挠老叶肚子的小叶,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脸朝她微微一笑。如燕立刻如遭电击,别转了脑袋,不敢同他对视——
当时,小叶抬头,轻轻捉着她衣角,面上忽然绽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本当是可爱伶俐的模样,看在如燕眼中,端是怪异至极:小叶居然笑了?
又听得他一脸凄清孤寂,“其实,我没爹没娘。”
“”
“也没家可回。”
“”
小叶垂下那双乌黑灵动的眸子,捉着如燕衣摆的手却未放开,“所以,我也没有名字你会因此,就不要我么?”
语罢,落寞地蹭着脚尖,似在静静等待如燕的审判。
——好一个我见犹怜、眉清目秀的美少年。
他无家可归、身受重伤,险些失忆,又处在流离失所的可怜位置上;凡是个有良心的,谁能对这样乖巧可怜的孩子,说出“你走罢”之类的无情话语?
若是时光倒回几日,如燕当时在瀑布之下看到的小叶,就是现在这么个状态,那她必定信以为真,对他百般疼爱。
可惜。
装可怜,装纯情?
她邢如燕当初在剑舞门住的那些日子,哪天不是为了纠正自己外貌给人的错觉,天天地装得清纯无比,羞涩无二?
想要在她面前,披上纯良少年的皮,小叶倒也要看看他的道行,够不够深。
方才还一脸事故,净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泼她一头冷水,如今再来装可怜?
哼。
都是假的。
这小子记起自己身世,或许是真,不过前几句对自己说的话,断然统统是假。
如燕看着小叶头顶发旋,脑中满满,皆是他那宛若旭日东升一般,粲然腼腆的笑:这小子字字放屁,句句属虚,就他那笑得满面春风,跟只发春的猫儿似的表情,若是说的话里有半句是真的,她邢如燕,就把自己给生吃了。
“这样呵”
如燕呢喃,伸手轻摸小叶轻柔蓬松的乌发,果见他不着痕迹地抬头,朝自己微笑,恰巧躲过这触碰。
可他为何想要留在自己身边?
自己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也不算舒坦,能有什么好处,是他所觊觎的?
难不成,是自己的不死之身,真被他识破。
可他个半大孩子,就算知道自己跟妖怪似地死不了,又能将自己如何。
如燕思来想去,却怎么也弄不明白小叶留下的意图,这一心思,便如鲠在喉,每每看到小叶刻意天真烂漫的笑,就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心冒上来,总觉得被人算计,很是不舒坦。
小叶倒好,自从那日“想起”之后,整个人便同吃错了药,性格大变。
虽说对林小岚和好婆,还是没好脸色,说了半天打不出一个屁;可只要单独同如燕相处,他便摇身一变,成了乖巧懂事,偏向羞涩,只朝她一个人微笑的可爱孩子。
不明就里的小兰和好婆,每每见到小叶捉着如燕的衣角,抬头对她甜甜微笑,便羡慕不已地在一边调笑,“如燕姐,看小叶多欢喜你。”
只有如燕自个儿知道,这小叶真是个披了羊皮的小狼崽,善于伪装。可就算心里知晓他不安好心,可她又该找谁说去?
找林小岚?找好婆?找赵六?
找来找去,只能找老叶。
“你别给我胳膊肘朝外拐,怎的每回都在他手下叫得那么淫 荡?我平日里没给你挠过肚子?”
如燕出门前分明对老叶千叮咛、万嘱咐,可时机一到,它照例在小叶手下躺平,露出软绵绵的腹部,欢迎对方,上下其手。
当真气煞人也!
如今,如燕不断要在林小岚和好婆面前,装作病患,还要忍受小叶虚假的乖巧表情。
傻,并不痛苦,可装傻的有苦不能言,却是十足地折磨人。
小叶跟条小尾巴似地,如燕走到哪里,便要跟到哪里,除非她沐浴方便,睡觉洗脸,平日里,亦步亦趋,简直比如沐还要粘人万分。
这天,如燕好不容易又等来赵六,想跟他打听去旖兰的事情。
还跟平日里一般虚与委蛇,对他微笑、加之媚眼一枚,
“赵公子很久没来了。”
“还不都是上回去了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