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一诺从来没有向她求过婚,即使是求婚,她会不会答应也是个未知。下面的人不断的吆喝着让伴娘收下戒指,后来有人上台,不断推搡着他们二人,在一群人的闹腾下,彼此喝了交杯酒,没有亲吻。那天北北喝多了。吐了哭,哭了又吐,完全要把自己全部掏空似地。豫哲扶着她先回宾馆休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她看见守在床边的豫哲,勉强坐起来,头痛欲裂。豫哲端了杯白开水递给她,在身后为她垫了垫枕头,让她更舒服些。
北北说,我想出去走走。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小城笼罩在夜色中,静谧安宁,偶尔有狗吠,打着雪亮刺眼的车头灯的车疾驰而过。路的两侧种着法国梧桐,新长出的嫩叶,在暗黄色的路灯下显得墨绿,有种肃穆端庄的美。微微起风,路灯下树影斑驳交错。三月底的天气还是有些许寒凉,豫哲脱下西装给北北披上。
她想起白天小可对她说,北北什么时候能吃到你俩的喜糖就好了;我可是看着豫哲从高中到现在就那么死心塌地的爱着你一个人啊,你不得以身相许报答他呀。从北北15岁开始,豫哲就站在她身后,给她一个转身的距离。这么多年,他说,北北,你转身,你转身就能看到我。可是北北就那么执拗的走,一直向前,却跟在一诺身后。
“新郎配不上小可。”她说。
“可是小可她很幸福,你看不出来吗?”
小可曾经用三年的时间全心全意的爱过一个人,她的喜怒哀乐完全被他掌控着,在她怀孕的时候他却说,我们分手吧,并且迅速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为此小可还曾自杀过。拿掉孩子之后,小可完全变了一个人,直到她遇到现在的老公。
小可说,北北,往往女人喜欢的都是让她笑的人,而那个让她哭的人,才是她真正爱的。选择温柔的笑会让你收获满载的幸福,选择暴烈的哭只会让你痛不欲生。她在豫哲这里温柔的笑,在一诺那里暴烈的哭。她不明白,为什么爱一个人会是这样。不会幸福了吗?她是个怕孤独的孩子,她怕自己不会幸福。
豫哲说,北北,我认真的爱了你这些年,似乎已经无法把你从我内心拿开。我不能肯定自己还会爱你多久,但我会一直在心里陪着你,就这样走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是不是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老去,而你依然是我心中那个15岁的丫头,干净,单纯,善良,美好。能一眼认定你,是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也注定是最遗憾的事,你已经成为我心里不可或缺,却也不被成全的爱人。我爱你,即使这些年你爱着一诺,这是我一个人的爱情。无论你过去爱过谁,现在爱着谁,将来还会爱谁,都不能阻止和抹灭掉我对你的感情。你爱不爱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一直爱你,你是个需要很多很多爱的丫头,我从未后悔自己选择这样的等待,反而觉得幸运,这辈子可以认识这样一个你,将是我永远的北北,你所有的选择与认定,我都会默默的支持与陪伴你。我在,会一直在,离你一个转身的距离!
夜晚的风温柔却有力,吹在皮肤上有些凄冷。豫哲兀自的说,北北有些听的不真切。她把豫哲满腔的爱,关在心门之外,拒他千里。她说,我要很多很多爱。如今有人给她,给她全部,她却不要。
他站在那里,他看着她因为爱一诺流下的那些眼泪,内心的那些暗伤,郁结于心,却救不了她。她是要为了爱粉身碎骨,葬送自己的。他看着她步履维艰的那些城市里辗转流浪,最后回到西安。他以为这次她终于决定停下,他说,北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放弃在安徽的一切来找你,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她却说,豫哲,对不起。
故事的戏剧性就在于,无论怎样的起伏不定,在将来表象的世界里终究无迹可寻。谁会知道别人心里曾经住着怎样的一个人。他爱她,注定是最孤单的决绝。
谁是谁的沉沦(九)
下了二环,路途顺畅许多,离市区越来越远。因为要开世园会的缘故,整个城市的绿化工作开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北北的家刚好在靠近世园会址的附近。下过雨后,空气格外的好,夜色弥漫下的城市,处处都有植被浓密茂盛的影子,黑压压的一片,随风游移。上了东三环后车辆很少,马路显得比平时宽阔很多。
“这条路是通往你家方向最近的路了。住的那么远,上班不方便吧?”
“恩,每天都起的很早,为此常常睡不好。”
“可以自己租房子住的。”
北北还没来得及接话,一诺的电话便来了。她还在想着一个月后小可女儿的满月宴要不要去,也许她会见到豫哲。北北挂了电话,她不想争吵,亦无话可说,已经开始对电话产生了恐惧。似乎只要一接起来,除了无休无止的争吵,抑或大片大片的沉默之外,再也不会有片刻温存的地方。爱情已经演化为激烈相向或者冷漠对峙,图穷匕见。这样分开两地的感情再也维持不下去了。都是强势的人,事情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形势急速前进,相互需索,彼此毁灭,注定是各自生命里不可磨灭的断层,无论多久,痕迹清晰,坦然,裸露在那里,一旦触碰,连筋带骨的疼。不能控制,不能成全,是种无声无息的折磨与摧毁。爱情,消耗殆尽。一诺选择以婚姻来企图挽回这一切,北北却始终不能认可和坚定这条路。她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会不会因为日久天长而改变,也因此不抱幻想之心。
张仕诚的电话也响了起来,三星的标准铃音。他左手接起电话,右手握着方向盘,车速慢了下来。“唔,吃过了,你们先睡吧。我晚些回去。”应该是他老婆打来的,安顿他。北北猜测着。一诺的电话再一次打来,她索性关了机。张仕诚将电台广播彻底关闭,专注的开着车。车内空间促狭,彼此沉默,却似乎理所当然,不觉尴尬,仿佛相识多年的旧友,久别之后的重逢那般自然,亲近,毫无生分。偶尔北北会问他一些问题,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的回答总是以点代面,浅尝辄止又不显得敷衍潦草。也会谈到一些时下百姓都关心的话题,彼此说出观点,交换意见。他的见解总是独到又全面,也会为了不谋而合的小小默契而感到惊喜。北北想起小时候和叔叔一起去地里做农活,他会教给她很多知识,给她讲历史,教她说英语,还有做人的道理,一点点潜移默化的传授于她,丝毫不觉得做农活累,总是喜欢和叔叔在一起的感觉。
下了三环的高架,北北给他指路,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她家附近。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路面上还有尚未褪去的积水,他小心翼翼的将车停到一个路面还算干的地段。北北道谢准备下车的时候,他说:“林小姐,叫你北北可以吗?”北北一愣,点头微笑。 “把衣服穿上吧,外面凉,小心感冒,改天还我就好了。”
北北。奶奶,叔叔,一诺,豫哲,小可,他们都这样叫她,她亲近的人。连父母和哥哥都叫她林北,生硬冰冷,没有任何过多的感情在里面,像是陌生人。北北,她喜欢她亲近的人这样叫她。张仕诚说,叫你北北可以吗?让她更加想念家乡的叔叔。
楼道里的灯坏了很久,一直没有人来修。北北的家是五六十年代盖起来的旧房子,整个城区规划新建后已经很少能看到这种房子。即使有,外表也已经被修葺的焕然一新。这里距离市区很远,年久失修。红色的砖墙上爬满厚重浓密的爬山虎。房子是爸爸的单位分的。他是国营企业的职工。那时候纺织业十分红火,人人都羡慕在纺织厂上班的人,福利优厚,还为职工提供住房。九十年代以后,新兴企业如雨后春笋,在大环境的冲击下,企业因经营不善,设备陈旧等原因终于破产倒闭,大批工人失业。父亲便是其中一员。因为常年跑长途汽车,结识不少朋友。索性东拼西凑的借钱自己买了一辆货车给人送货,挣的不多,却也能维持家用。楼梯陡直逼仄,扶手锈迹斑驳,楼道长久无人打扫。住在这里的多数都是退休的老人。年轻的一代都已经在距离市区较近的地方买了房子。楼道里堆满垃圾,散发一阵阵恶臭。北北在黑暗中摸索着钥匙。
她有些不想回家,也许她每天都不想回家。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家,彻底和这个家脱离关系呢?也许真的应该自己租房子住,可是她没有多余的钱。每个月那点微薄的薪水,四分之三都交给妈妈了。她说,家里欠了那么多钱,我供你吃喝,供你读书,现在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你能挣钱养家了。说话的眼神和口气,像是来讨债的。奶奶说,北北,不要相欠。无论如何,至少他们让她念书了,那些钱北北是一定会还的。母亲的苛责与谩骂让她逐渐成为一个剧烈而刚硬的人,不会妥协。
谁是谁的沉沦(十)
15岁那年独自来到这个城市,没有家的感觉,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孤独。她抱着双肩蹲在火车站的出口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整个城市她置身其中却觉得陌生而遥远。临走前奶奶拉着她的手说:北北,要听他们的话,他们会喜欢你,对你好,你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有空的话就回来,奶奶会很想你。树荫下奶奶因为长久劳作黧黑的脸,枯瘦粗糙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清亮的泪,都仿佛一张黑白照片,永久的定格在北北的心里。
从西安到河南老家,不过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可是妈妈却总是找来各种各样的理由限制她回去。她像是被禁闭起来的囚犯一样,活在她的监控之下。一直到奶奶去世,她也没有看她最后一眼。后来,辗转从老家朋友寄来的信件里得知,奶奶下葬那天,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太大了。朋友说,长这么大,没见过那么大的雪。朋友说,你的孝心我替你尽了,我给咱奶奶抬的棺材,和爷爷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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