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罢了。这样的安排林娘应该是明白的,因此才这样说的。我突然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善良和不善良有时候并不那么容易区分,至少对于奉香他们而言娘亲不见的善良。
正发着呆,蔻珠进来了,和萱玉说了两句,萱玉便抱了我出外间。只见当地里站了四个孩子,也就是五六岁的模样,高矮不一,两个长得好些,另外两个却是一男一女。
那孩子脸圆圆的,身子却瘦的厉害,一身短葛衣,眼神有些倔强手里牵的是那个女孩子。估计这女孩子是男孩的妹妹,身量不高,眼神有些不安,脸上微微几点雀斑,长的倒是平凡。另外两个长得还高,一个长了一双好看的凤眼,另一个皮肤颇为细致。
当下里萱玉放我坐在桌边,娘亲之不说话却悄悄打量几个孩子。林娘在一旁说:“这两个高的,是邻庄子上人家的孩子,家里还有兄弟,没了法子只能出来做丫鬟。另外两个身世甚是可怜,是外地的流民,这大冷的天父母讨了吃的给他们自己却饿死了,两个孩子听了别人的话头上插了草标要卖了自己为父母葬身,陈管家见了就带了回来。”
娘亲点点头,便问那两兄妹:“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妹妹看了一眼哥哥,却不说话,那哥哥迟疑了一下,抖抖嗖嗖的说:“太太,我和妹妹不愿分开”
我看了看娘亲,只见她笑了笑,温言说:“可如今我只要服侍小姐的丫头啊,这可怎么好?”
哥哥听了抖得更厉害了,好一会才对女孩子说:“那妹妹以后要好好在这里做工”
那妹妹急了:“那哥哥呢?我不愿意与哥哥分开!”说着眼泪就上来了,忽而想起娘亲,扑通一声跪下来,狠磕了几个头,求道:“求太太把我们都买了吧,我们爹娘都不在了,我不愿意与哥哥分开!”那女孩子虽然是跪着,却死死拉着哥哥的手,扯得他哥哥也只好跟着跪下来,悲切的哭着。另外两个女孩子听了都不免心酸,想起自己的家人,也都哭了出来,一时满屋里都是他们的哭声。
我知道娘亲无非是拿了话来探这两个孩子,只要是有情义的,娘亲就会给我选那两兄妹的。我想想也好,他们已经没有了亲人,我待他们好,自然我就是他们的亲人了。只要他们有情有义,品行好生调教就不会差到哪里。另外两个女孩子还有家人在世上的,难免以后还有手尾。
林娘看着几个孩子都哭得凄切,便说:“别哭了,以后是府里的仆人,要遵府里的规矩,好好做事就行了。”
那两个女孩子慢慢地也止了哭,另外那两兄妹挂着眼泪,呆呆的看着林娘,仿佛不明白。蔻珠上前去把他们扶起来说:“傻愣着做什么呢?少夫人和你玩笑呢,你们两兄妹本是一体的,分开了另一个还有活路呢?以后只管安心跟着小姐。小姐是个好脾气的,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说着引上来见我。
两个孩子先忧后喜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不一会才明白两人都能留下了,才眉开眼笑起来,那男孩子可能是心里憋着太久,一下子竟然往后倒去,晕了。
娘亲也吓了一跳,赶紧的让林娘请了大夫来给这两个孩子看看,又是一番闹腾。
那两个孩子一直由林娘负责教导和延医请药。想来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悲痛过甚,那男孩子狠狠的病了一场,连着两天高烧不退,梦里只叫着自己的爹娘,闻者心酸。女孩看见自己的哥哥病得这么严重,整个人都呆了,谁去拉她都不走,一定要陪在他哥哥旁边,只默默的看着林娘进进出出。
如今最紧要的事情是我的娘亲不日就要启程上京了,那日的那两个小丫头想必就是选给我的小妹妹的。那两个丫头知道自己即将上京也是欢天喜地的,倒把自己的家人暂时的放在一旁了。娘亲看了这样子私下里还对林娘感叹,这两个孩子性子有些凉薄,还说不是万不得已不愿意选这样的孩子。有千万交代林娘要看好给我选的两个孩子,要是觉得品行不对只管调开了不用的。
这些实际上都是日后我长大了林娘慢慢告诉我的,在我还刚才三岁的时候,我对即将到我身边的两个孩子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这年的清明也在众人的忙忙碌碌中度过了。那一年的清明我印象到是非常深刻,因为祖父和娘亲带着我亲自去祖坟上坟。清明时节雨纷纷,挡不住漫天冒头的绿意,纷纷小雨却徒添离愁。我就要离开我的娘亲跟随祖父独自生活了,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我的娘亲和父亲。
但是我也知道这事在必行,娘亲不可能长久的和父亲分离,尤其在知道父亲身边有个虎视眈眈的丫头就更加不可能了。因此我心中虽然伤感,但是却能安静接受。娘亲很为我的懂事安慰,在清明过后,带我拜别了外祖父外祖母,又嘱托舅舅舅妈时常照顾我。我便于春后的一个连绵雨天告别了我的娘亲。
可能因为习惯了娘亲平常一日几次的探问照顾,一时间离开了娘亲我却有些心神不宁,连着夜里就做些噩梦,人不大精神,祖父见我上次受寒还没有好透,现在又添了症状,也不敢马虎。祖父日日为我焦心,有时候恨不得把我抱在怀里替我病了才好,虽然知道祖父是怕对不起我的娘亲,但是我还是很感动。等到我大好的时候,祖父知道我历来喜欢桂花的馨香,因此特别让陈管家运来了一株桂花苗,让那两个此时已经渐渐适应府中生活的孤儿为我种下。
桂叶新绿,芳香可待,孩子新霁,一切并没有因为娘亲的离开而塌了天,我也觉得开心了许多。
正当我要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州府突然派出了衙役,满街的敲锣宣布:今上薨逝!
这一年是元祐元年,四月初九。
其时我的娘亲方才离家一个月,算脚程,堪堪到达京城。
连着好几天祖父都皱着眉,除了指挥陈管家停了宴会挂上麻布孝衣守国孝意外,别无他事。数日里祖父看着我每每会皱眉叹气,只有他身边的老胡敢去宽慰他。
我知道祖父必然担心京城的状况,父亲叔叔方才点了官职,又遇上权力更迭,尚不知道会不会受到牵连;娘亲刚才上京,怕是会遇到城中宵禁,也有可能生出事端。一行人中只有老胡的儿子胡全是经历过京中事情的,难免就有不周全的可能。
路途遥远,消息传递不便,只能干睁眼的着急。实在无法,祖父只好对我说些京中的情况。
由此我又知道薨逝的皇帝是我早就知道的仁宗皇帝,听祖父的意思,仁宗皇帝当之无愧为仁!当朝近四十年对臣子颇为忍让,是以治下名臣众多。先时的慕容修是古文革新的一面旗帜,宰相韩琦也是范遥革新的余音的老臣,还有为人作文都极为严谨的古光,甚至那位写了《言事书》的方严,都是仁宗皇帝提拔留用的臣子。尤其那位方严大人,位居下臣却敢对上位的韩琦等大臣横加指责,仁宗皇帝均能予以宽容不加惩罚。说到这里,祖父竟然都站起身来对着京城方向稽首而拜,隐隐眼中露出泪光。想必祖父想起了在朝三十多年伴随君王的经历,心中大有感慨吧。
祖父还提及昔日的太子,当今继位的天子,是仁宗皇帝的第三子,乃仁宗皇帝的宋皇后所出。据闻是个非常有志气的君主,是脾气不同于仁宗皇帝,因此朝中风气怕是要为之一变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排遣祖父心中的不安,在这个世界里,我一直生活在家人的保护中,天地大不过这方院子这些人,自然还无法切身体会皇权的犀利。这次地位更迭,还没有以前看小说中描写的风声鹤唳,但是其中蕴含的不安定已经让饱经世事的祖父坐立不安了。第一次我对生活在这个世界有了一种未知的恐惧。
每日的猜度让府里的众人都渐渐沉默,我大病初愈,也不能出门去见青云哥哥,说是蛰居一点都不过分。幸好还有两个娘亲给我选的伙伴。
这两个孩子经过近两个月的调养,又换洗了衣服,现在看起来多少有了精气神。尤其那个男孩子,一张圆圆的脸,五官真是挺端正的,看着就有些虎头虎脑的样子,叫人喜欢。相比之下妹妹就有些平淡了,但是手脚倒是麻利的,连萱玉都夸她。两个孩子虽然身体恢复了,但是眼神里都有些沉痛,可能是因为一时间父母俱失吧。陈管家林娘也颇有仁慈,给他们父母装殓了下葬,也允许他们出去祭拜,平常并不打骂干那粗活重活,只是好好教些规矩,慢慢的两个孩子也就恢复些孩子天性。
此后两个孩子在世上再也没有什么牵挂,我不至于跟无极里面的著名台词说什么“跟着我,有肉吃”,但是我很乐意对待他们像对待我的伙伴一样。而我相信,只要我用心对他们,他们就能知道。
男孩子原本就有名字,就叫虎子,姓张的,我不欲改变,平常也就叫他虎子。小姑娘的名字却是让我哑然的阿妹。家里人自然不能叫她阿妹,我便问了她的意思,小姑娘只告诉我:“爹娘不识字,生了阿妹直呼乱叫而已”
我看她眼神怯怯的,仿佛是失了母燕的雏鸟,脸上点点雀斑,反添几分机灵,想到她平常手脚伶俐,年纪比我大上两岁,身高却并未比我高多少,心中也觉得恻然,因此说:“我叫康康,是娘亲起得小名。本来你有名字我也不想帮你改呢,但是只叫阿妹,家里的人听了怕是要笑话你。只是改了,你乐意么?”说罢看着她。
我知道我的眼睛水盈盈的,看着人的时候特别容易让人相信心软,阿妹抬头看了一下我说:“阿妹听小姐的。”
我知道这两个孩子经历的惨事,对人不无戒心,不能一时软了他们,因此想了想说:“你若是不乐意,咱们缓些时候再改也行。”
阿妹赶紧摇头,说:“林管事说了,往后我们要听小姐的话。”
“嗯,我看叫燕影,可好?”云深徒留影,是故才淡,我私心又希望这个女孩子伶俐,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