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莫彬蔚不知他意,随口道,“算算日子过上两三天前军一准会到了。”
“祥之兄,你那件事情,就你上次喝多了吐露的口风,岂不是跟着青州军更为方便?”裴忾便建议,“这样,莫校尉也不必送咱们了,等西凉军来接了我等走,烦请你继续陪祥之兄妹待上两日,等他们与青州军汇合如何?”
说到这里,裴忾忙又向卫长嬴告罪,毕竟这话等于是替卫长嬴来做主莫彬蔚这行人了。
卫长嬴自不会去怪他。
邓宗麒应允后,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于是长县这儿开始紧锣密鼓的收拾行李
本来他们突围时就带了那么点东西,一会子就收拾完了。
但架不住施林机敏,忠心耿耿的道:“大小姐与诸位去了西凉军中自比长县安全,且又能与姑爷团聚。但想来大军仓促勤王,一准不及带上女眷所用之物。长县虽然荒僻,此地最好的东西也难入大小姐与诸位的眼,然总比没有的好。”
卫长嬴这些人这时候全心全意都挂念着失散的家人,既期盼又惶恐,根本没心思去管这些琐碎事情,就让他看着办便是。
施林得了这话,发动合家大小及卫家在长县、邻近久县的人手,将各样女眷所用之物,捡质地款式都上乘却素净、符合守孝要求的足足装了两车。有了车,就要赶车的人。当然无论是三千凤州士卒还是过来迎接的西凉军中,都不可能找不出会赶车的人。
但施林一句哪能让军爷们干这个?直接把一子一侄打发上阵了。
然后又说卫长嬴身边不能没人伺候,顺理成章的将这几日侍奉卫长嬴的几个女儿侄女都打了包裹要陪同上路。
这中间,施家人见他不遗余力的把晚辈往卫长嬴跟前送,心头火热,就提议:“既然车夫跟随身使女都有了,何不再给那几位公子送些小厮,也好多安排几个子侄出去?”
“你们懂什么?”施林不以为然,“大小姐是咱们主家嫡女,即使出了阁,到底是姓卫的。咱们家的子弟侍奉她、她接受咱们家子弟的侍奉都是应该的。但这几位公子,哪个不是名门望族?即使如今跟前没人伺候,回头回了族里,还怕他们没有家生子抢着服侍?用得着咱们卫家下仆来讨这个好?咱们给大小姐跟前塞人,那是替正经主子考虑,怕正经主子受了委屈,这是应该的。那几位公子可是外人大小姐没发话,咱们就凑上去,这不是贱骨头是什么!”
施家上下莫不叹服。
第七十章 玉竹镇
三日后,五千西凉精骑呼啸而至,迎卫长嬴婶侄回营相聚。
心中原本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但看到这五千精卒的首领,自称名为蔡庆之的一名都尉一身缟素的上堂拜见,卫长嬴什么都明白了——申博被裴忾等人私下处死的消息还无人知晓,既然不是为天子守孝,西凉军这身缟素,除了沈宣之外,这天下还有谁有资格受?
这不啻是证明了申博当日的话,至少证明了他所说的部分话,决计不是信口胡言。
卫长嬴刹那之间如坠冰窖!
她死死抓住袖子,足足沉默了十数息,才让蔡庆之起身,低声问:“他们都还好么?”
她问的谨慎,蔡庆之回答的却更谨慎,他用一种几乎是每个字都经过斟酌的语气道:“回三少夫人的话,三公子他们都还好,只是二公子受了重伤。二孙公子受了惊吓公子请大夫开了安神汤药,但二孙公子这几日仿佛一直睡的不是很好所以公子也很盼望三少夫人回去,能够能够照拂二孙公子。”
作为母亲,卫长嬴敏感的察觉到了他没有提到自己的次子,她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也有些变调:“光儿受了惊吓,那燮儿呢?”
“四孙公子”蔡庆之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地砖,小心翼翼的道,“四孙公子染了些风寒。”
“只是染了风寒?”卫长嬴喃喃低语,心渐渐沉了下去:若是这样轻描淡写,为何蔡庆之一开始没有提、偏偏自己问起来时,才会回答?
这莫不是敷衍?
但蔡庆之为什么要敷衍自己?难道说卫长嬴用力掐了下掌心,狠狠的掐断了自己的思绪。
无论如何她现在还没有抵达西凉军的大营。
她还没有亲眼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
兴许蔡庆之说的是真的呢?
何必去想那些噩耗?何必去信那些噩耗?!
声音之中有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卫长嬴努力让自己去想其他的事儿,比如说:“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动身罢。对了,景儿病着,你们回去的路上走得慢些。”
蔡庆之小心翼翼的应了,道:“帝都三十里外戎人已然绝迹,盗匪亦然。下官来前,三公子有令,一切听从少夫人的吩咐。”
“你且下去罢,我去叫景儿一起出门。”卫长嬴深吸了口气,道。
挥退蔡庆之,她怔怔片刻,道:“姑姑”话出口,才想起来,无论是从她襁褓里就陪伴在侧、全心全意的效忠和体恤的贺氏;还是从出阁起一直为她出谋划策、永远在她最需要时陪伴在旁的黄氏,都流落在帝都,如今生死不知。
多年来簇拥身前身后的心腹下仆,经此一劫,赫然只剩下至今没有痊愈的艳歌那些或忠心耿耿或精明能干、或如鲜花般青春娇美的人呵
那日帝都一别,虽约相见。
可却是多少的永诀?
此刻凭她心如油煎,也没有由于相处多年而自成默契的身边人体贴的送上慰问、及时出言宽解了。
施曼儿等人到底年轻,从前也没想过有侍奉阀阅本宗嫡女的机会,即使施林机敏,仓促的耳提面命下,终究不如人意。这会明知道卫长嬴心中忧愁,却惟恐说错了话,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乖巧而立,竟不敢出声。
是以卫长嬴只能独自咽下此刻的悲凉与惶恐,她用力咬了咬唇,借着起身,揩去眼角泪痕,淡淡的道:“随我去看看景儿。”
后院中,沈舒景被施丽儿和施清儿合力扶起,为她梳洗之后更了衣。
斩衰重孝下,她脸色与衣几乎同色。
这可怜的女孩子几日光景就憔悴得惊人
如今若非借助于施丽儿的力气,甚至无法在隐囊上靠稳。
看到婶母进来,沈舒景眼中发出些许光芒,急声道:“三婶!祖父他们?”虽然忧急之下,她似乎有了点力气,但声音轻而发飘,透着虚弱。
“差不多都已经跟你三叔汇合了。”卫长嬴神情平静的上前替她理了理衣襟,和声道,“如今就在等咱们。光儿跟燮儿似乎不大好,咱们得快些过去照拂。毕竟营中没有女子,那些亲卫哪里会照料小孩子?”
沈舒景果然被两个堂弟吸引了注意力,没有注意到婶母第一句话中的含糊其辞,紧张的问:“二弟与四弟怎么了?”
“光儿受了惊吓,燮儿染了风寒,唉!”卫长嬴叹了口气,露出身后的施曼儿——施曼儿的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且不说这些了,咱们得赶快上车赶路。两百里不到的路,咱们乘车可得走上四五日,大夫说你如今这样子乘的话,怕是要晕车,到时候若吐得厉害,可是折损体力。所以好孩子,你把这安神汤喝了,且睡上几日罢。到了地方,婶母再叫醒你,好不好?”
因为有她挂心儿子的前提,沈舒景就以为这是婶母急于回去看儿子,怕自己晕车耽搁了行程。她本是个体贴忍让的大家闺秀,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乖巧的接过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未几,就沉沉睡去。
看着侄女苍白的面容上漆黑的长睫,卫长嬴沉默了片刻,对侍奉侄女的施丽儿和施清儿道:“好生照料景儿,不要叫她看见车外缟素的士卒!”
施丽儿与施清儿一凛,一起道:“是!”
“收拾下东西,我们走吧。”卫长嬴低声道。
车马萧萧。
邓宗麒站在门前,踮脚望着队伍远去,长长的缟素队列里,那一驾马车很快就被人群淹没。
他最后看到的是卫长嬴上车前告别的一礼乌黑的鬓发,苍白而细腻如瓷的肌肤,几缕碎发散下来了,拂过耳垂未饰珠翠的卫长嬴,是那样的素净与楚楚动人
可那样强按凄楚的柔弱,却没来由的勾起他内心最深处的悸动与怜惜。若非裴忾一直在身边冷冷的瞧着,不时警告似的咳嗽几声。有那么一个刹那,他几乎就要伸出手去,试图轻抚她的鬓发以作安慰
但他终于只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到了近乎僵硬的程度。他听见自己客气而疲惫的说着:“卫嫂子一路平安,见着曜野兄,请代祥之”
自幼被教养的礼仪让他即使心不在焉也一样平平淡淡、规规矩矩的送别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但他胸中的情绪却怎么也平复不下去——
注意到西凉军上下皆缟素的不只是卫长嬴。
沈宣肯定是没了。
当日听过申博之言的人都想到了他的话:戎人以马辨人,聚神箭手点杀大魏要人
连平常最没城府最开朗的顾柔章,在看到西凉军后也是惊骇得霎时落泪。
沈藏锋是亲回西凉调兵的,他肯定没事。
可他跟卫长嬴的两个嫡子,据说是随沈宣一行人突围的。
那两个孩子大的也才六岁而已,必然是由死士或亲长抱着。可以说是生死都在旁人的手里战场之上刀箭无眼,连沈宣这必是被重重保护的沈氏阀主都遭遇了不测,那样小的两个孩子万一被认为是累赘而丢弃也不是不可能,因为沈藏锋夫妇正当年轻,孩子们又小,当然没有正当壮年还能主持大局的祖父、叔祖或正当年轻可上阵搏杀的叔伯辈重要
长嬴应是为他们担心罢邓宗麒怅然的想,自己这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亲眼看到卫长嬴了。
因为,不仅仅是沈藏锋察觉且含蓄的提醒过他。
这次为了救卫长嬴,他是不惜在裴忾、顾柔章、顾夕年这些人跟前暴露了心意。
有这些人看着,往后即使再有机会与卫长嬴照面,他也必须拒绝。
否则,不仅仅是裴忾会像上回一样,私下里直接找到他责问。甚至连卫长嬴的名誉也会受到影响
最后一名西凉士卒消失在视线内,莫彬蔚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邓公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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