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听了我的话,立即又笑了,笑着夸我姐像个男孩子,有出息。
“我父亲性子挺好,从来就不打骂我们几个,其实我哥很像我父亲。我和我老姐更像我母亲,可惜我们家搬到原子上没多久,母亲便病死了。到了原子上,我和老姐时常想着山里的家,后来大了点就想回去看看,可是,那时候山里被一帮土匪给占了,就没人再敢回去咯。
“46年春上,我哥早已结婚生了孩子,我老姐也出嫁了。有一天,那股土匪下山来抢劫,不幸叫我父亲和姐夫给碰上了,他们正从镇上卖了点山货回来。那帮天杀的,把我父亲他们给抢了,而且还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们给打死了。”
父亲说到这儿,神情惨然,眼眶里饱含着泪花,我转过身子靠在他身上,用胡子轻轻地蹭他的胖脸,父亲也伸出舌头温柔地舔着我的胡子。这样相互慰藉、亲昵了一阵子,老父亲又在我的要求下继续讲他的故事:
“我姐听说了这事,立即扛上一杆猎枪来我家,找我一起去给亲人们报仇。我那年二十三,正是血气方刚,立即扛上枪就要与姐姐一起进山。这可吓坏了我哥嫂,他们死死地搂住我们,跪在地上求我们说,父亲他们已经走了,他不能再让我们有什么闪失!我哥蔫了一辈子,就那次他特别狠,他拿着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说我们如果进山,他就抹脖子跟我父亲一起去。我和我姐拗不过他,只好依了他忍下这口恶气。
“没过多久,我们那儿解放了,解放军很快开进山里来剿匪。我与我姐当下一块儿参加了民兵,给咱们部队带路进了山——土匪的老巢就在我们家老屯子附近,那一带我们特熟。在咱们这些当地人地帮助下,解放军没过多久便将土匪给剿灭了,不料却让土匪头子给逃了。我和我姐还有一个部队的班长,我们仨一路追下去,一直追到长白山口,将那个土匪头子给打死了,然后才回的家。
“那个班长老家也是山东人,跟你一样文质彬彬的,一样特能吃苦,还真是看不出。他在老家也是个读书人,觉悟好、水平高,我跟着他学了不少的新道理。经过那次剿匪战斗,我已经懂得这天底下还有许多像我这样的穷苦人,需要我们去解放他们,所以,我回到家里便报名参了军。要不,我咋的老认为部队最能锻炼人呢?
“然后,我这一路战斗下来,最后到了我们这儿了。
“也就是那次,我姐与那个班长产生了感情,解放后,他复员回山东老家,我姐就随着他嫁回了山东。前年我回了趟山东,就是因为我姐夫去世。那时,我姐身体挺好的,她劝我回去跟她们一起过日子呢,没想到才过了一年多,我姐也随着姐夫走了。唉!我这辈子,老姐对我最亲,我却因为年纪大了,没法子再赶回去给她送终。”
老父亲浑浊的泪水汩汩流了出来,顺着胖脸流到了腮边,我急忙掏出纸巾给他擦了去。
父亲摇了摇头,带着泪花说:“这老的老了,讲起过去的事,我这心里呀,还是难以平静。”
我张开双手轻轻地拥住老父亲,让他整张脸全部埋在我的胸前,老父亲没做声静静地躺在我怀里,尽情享受着我的爱意。这在我们之间似乎是第一次,以前,不管是高兴还是痛苦,都是他老人家搂着我,让我躺在他怀里;我发现,随着父亲一年老一年,他似乎越来越依赖我,几乎把我当成他全部的依靠。我搂着我亲爱的父亲,暗暗对自己说,父亲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我一定要照顾好他老人家,不能让他老人家受到一点委屈!
父亲也许是累了,就那样挂着泪花躺在我怀里沉入了梦乡。我费了好一凡劲才将他弄上床去,然后,坐到电脑前继续写完父亲讲的山里的故事。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继续给父亲写回忆录,我每天便是陪着父亲出外散散心。
暗地里,我开始偷偷观察父亲的行动,最终发现父亲进出杂物间似乎频繁了一点。我趁着父亲去对面街坊家打牌的机会,进杂物间仔细搜查了一遍,终于在一个废弃多年的老柜子里找出了父亲的药物——治疗血管癌的药物。那一刻,我的泪水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泪水滴在一个纸盒子上,滴答作响;这时刻,我忘记了自己的那几张光碟也藏在杂物间,我甚至根本就没想到要去看看它们还在不在。
同时,我给省第二人民医院的余副院长打了个电话,询问父亲的病情,因为父亲的例行检查历年都是由省二院负责。余副院长老家是我们H市人,他与父亲关系很好,我自己以前在省城开会也见过他多次,大家关系还不错。
余副院长告诉我,父亲前年回山东错过了检查,他是去年查出得了癌症,当时已经是晚期了。没多久,父亲借口去海南旅游,自己一个人偷偷去省城做了个手术,手术做得还挺成功的,以后复查过两次,病情似乎也没有扩展。余副院长劝父亲住院好好再治疗一下,父亲可能放松了警惕,没有答应。他说得了癌症就是治疗也没多大用,还说有人治疗之后病情恶化得更快,有人没怎么治不也是自己慢慢好了,一切看自己的造化。父亲还特别叮嘱余副院长不得让我知道,不然,以余副院长对我们父子关系的了解,他本来是打算告诉我的。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今年例检却发现父亲的病情更加严重了。
我问余副院长,父亲的病情还有没有办法可想,余副院长委婉地告诉我,到了这个时候,最好是陪着老人多散散心,只要心情开朗说不定病情会有转机。我知道他这是职业性的说辞,坚持己见地逼问,他只得明确告诉我,到了这个时候,手术已经失去了作用,任何手术有可能有风险,只能是保守治疗。我不懂这些,只能求他给我解释。他说,到了癌症晚期,唯一的治疗手段就是化疗;可是,化疗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被癌细胞侵占的人体细胞也会被杀死,同时,还会连带杀死一些正常的人体细胞;所以到了这个阶段,化疗可能会使病情加重甚至突然恶化。
余副院长最后安慰性的语言我已经完全无法再听下去,我的整个心情已经冷到了冰度以下——我的父亲,我的爱人,他肯定会在不远的将来离开我!而自己,不,这个世界对此却无能为力,已经完全无法挽救他的生命!
那天,我在后门外的小河边坐了很久,一直到父亲在屋内喊我,我才回过神来。我慢慢向屋内走去,一直到自己能够确定整个心情完全调整过来以后,这才满脸笑容地迈步进去。
父亲意识到我在河边坐了很长时间,老人家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缠着我盘问了很久。临了他说,儿子,我是你父亲,有什么事你该说出来,让父亲替你出出主意。
我被老父亲的无私和伟大感动得无以复加,内心一阵酸楚,泪水差一点就流了出来。但是,我最终还是强行忍住,将它生生地吞咽回自己肚子里。
恰好,安装网线的师傅进了门,这一打岔,父亲最终没有看出我的异状。
☆、第三十一章 幸福的烦恼
第三十一章 幸福的烦恼
自己心情无法平静,为了不让父亲看出端倪,我借口写文章有点累了,让父亲陪我出去找老朋友散散心,借此掩饰一下自己内心的不安。父亲这几天其实也挺想那些老友,当下就答应了。
这天我们一大早便到了公园门口,正要进去,刚好遇上了老郑他们,见我开辆小轿车,全都围过来询问车是哪儿来的。我正犹豫该怎么说是好,老父亲已经骄傲地告诉他们这车是嘉依她男朋友送给我的。
老郑听了祝贺说我:“恭喜你做岳父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事还早呢。”
“呵呵,”农业局前丰局长笑着说:“这车都给了还说早?只怕是岳父都叫了吧?”
“叫了、叫了,中秋便叫了!”父亲在一边抚掌笑道:“女婿叫了岳父,岳父也叫了女婿。”
“父亲,你跟着添什么乱哪?”我责怪了老父亲,立即回头跟大家解释:“那只是开玩笑的,做不得数。”
“哈哈,叫岳父还会开玩笑。”丰局长大笑。
“嘿嘿,”我讪笑道:“我那??????我嘉依她男朋友很幽默,喜欢开玩笑的。”
“我那谁?”老郑急忙插嘴:“你看你看,都说漏嘴了,还嘴硬。”
“哈哈哈!”老父亲大笑着说:“一枫,叫就叫了,有啥事呀!反正,这个孙女婿我可是一百个满意!”
我不想再埋怨老父亲,只有自己苦笑。“这毕竟还没正式订婚,若将来有什么变故,说出去多难堪。”
大家也不想让我过分为难,于是转个话题问我们这些天为什么没见人影。
我看了看父亲,回答:“这不有点忙吗?”
老郑笑道:“自从老领导跟你父子正式相认后,你们倒是忙多了,都忙些什么呢?”
“瞎忙吧。”父亲接过话头说:“头几天沈大姐孙女出嫁,我们去了趟省城。吔!小郑你也送了礼,咋的人没到?”
“我这不恰好有点事,不方便。”
“唉,最近大家好像都挺忙的。”丰局长叹道:“就连一向清闲的老倪,这阵子好像也消失了似的。”
“老倪呀,”老郑一听笑道:“他儿子把他接回去住了,可能现在也忙吧。”
“啥?”父亲惊喜地叫一声说:“老倪也跟儿子住一起了,哎哟!这样的好事他咋的不告诉大家伙哪?”
“搬过去都十多天了,我也是昨天在菜市场碰上他才知道的。”老郑说:“我告诉他大家都念着他呢,他说他棋瘾也犯了,答应今天过来耍。”
我感慨道:“老倪等这一天都等了十多年,终于是让他随了愿了!”
“是哦,是哦!”大家也是不住地应和。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身后传来摩托车的声音,大家回头一看,正是老倪父子。这才九月份,老倪穿得挺厚实,坐在车后座对我们大呼小叫打招呼,显见也是想念得紧。
老倪儿子停下摩托,给我们陪着笑脸应了个喏,然后回过身小心翼翼地扶老倪下来。
老倪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们一眼,说:“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