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我就一直搂着你给你讲。”父亲舔了一口我的胡子。
我们父子就那么相互依偎着,父亲开始讲述他在青龙区的工作经历。其实这些事父亲跟我讲过多次,从刚开始认识,到他离休后,再到我们生活在一起。有时候是他主动讲,有时候是我央求他讲,每次讲这些的时候我们都会有新的体会、新的发现,讲的永远讲不尽,听的永远听不厌。
“一枫,”父亲正讲着他为何去青龙区,突然凑过来问我:“我刚到青龙区的那个娃娃秘书,他、他叫范啥来着?”
父亲是指青龙区的文书范效农,他是几年后才做了父亲的秘书。“父亲,您是指范效农吧。”
“对对,范效农。”父亲叹着气说:“小范跟了我整整两年,我拿他当小弟弟,怎么会想不起来呢?唉,老咯!”
“谁说您老了?”我赶忙说:“您看,您以前的战斗经历不都记得清清楚楚吗?”
“不行咯,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父亲继续叹道:“一枫啊,也不知咋的,和你在一起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挺清楚,可其他的人、其他的事这回想起来呀,全都模模糊糊。”
我听了父亲的话,心潮一阵澎湃,回身拥住他老人家的肩头。
“一枫啊,我想回青龙山去看一看。”父亲突然又说。
我听了不禁一惊,以父亲现在的身体哪儿还能到处奔波。“父亲,您怎么想起回青龙山哪?”
“很多事如今都记不清了,到那儿去看看,也许就记起来了。”
“这些事您以前跟我讲过,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我这儿自己写着,回头您看一下再补充补充,应该没问题的。至于青龙山,就不用去了吧,您这年纪只怕经不起颠簸。”
“其实,”父亲抬起头,目光看向窗外,充满思念地说:“我也不是为了要写这些东西,我就是想回去看看,去看看自己战斗工作过的地方,会会那些老朋友。父亲自己也清楚,远的地方是去不了啦,青龙山还是可以去的。现在去青龙山的路全都修成柏油路,听说挺好走的,再说你不是有车吗?”
“这??????”我不禁语结,心里思索着该如何劝解老父亲。
“一枫,你别担心父亲的身体,我身体没事顶得住的。儿啊,我真的是想青龙山的老朋友哇!当年若不是他们,你父亲早就见马克思去了。儿子,你该不会是不愿带父亲去吧?”
“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辩解:“我是想青龙山有很多地方值得您纪念,这一去可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咱们得合计合计不是。”
“咱少走几个地方,就是去看看那些老朋友,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吧?回来就是国庆了,嘉依与天昊不是说接我们去省城吗?正好赶得上呢。”说起孩子们,父亲的眼睛又亮了。
“那好吧,咱们准备一下,过两天就出发。”我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了老父亲。
“有啥准备的?就带一两件衣物而已,明天就可以上路。唉,我真想现在便回到山上去!”父亲感叹道。
不知为什么,听见父亲的一声长叹,我的心不禁猛地一抽,抽得胸口直发紧,思绪一下子回到二十多年前:
76年,四人帮被打倒后的某一天,他三舅突然来青龙山看我。我当时感到有点奇怪,因为他三舅一个月前来看过我,家里人都很忙,他一般半年才会上山来看我一次。他三舅来得这么急,莫非家里有事?
我急忙问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他三舅苦笑着向我道出原委。原来我大这阵子也不知为什么,整天弓着个瘦腰,老往亲戚、朋友家里跑。今天一大早,我大赶到我岳母家,说他很想我,说他人老了,走不动山道,央他三舅代替他跑一趟,看一看我能不能请假回家一趟。他三舅没办法,只好应承了我大。
听了他三舅的话,我心中隐隐不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我急忙找到林场领导,好一顿央求,才请下了假,然后,我与他三舅一起匆匆赶回老家。
刚走到村口,便看见我大站在村前的那颗大乌桕树下,佝偻着瘦小的腰身,翘首以盼。
我叫了一声“大”,紧走几步上去,一把拉住他老人家的双手。我大半开半闭的眼睛突然睁开,轻轻地唤了一声“猫崽”,跟着他身子摇晃了一下。我急忙将我大抱住,这时,我才觉得老人家的身子冷得可怕,脸上一片苍白中带着暗紫,不见一丝血色,再呼唤他老人家,已经人事不知。
我的亲大就这样死在我的怀里。
在我们老家有一种说法,叫“收脚印”,说的是一个人去世前一阵子,会去他熟悉的地方走走,看看熟悉的人,收回自己在阳世的脚印。这样,死后他就不会在人间留恋,直接去阴曹地府报到,重新投胎做人。
我心里忽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让我的心凉到极点,就像当年怀里抱着我亲大那样。我担心父亲看出端倪,起身走到窗前假装欣赏外面的星空,可是,我的心一直往下沉去,泪水沿着我的脸颊悄然滑落??????
“一枫,你咋的啦?”父亲还是看出了什么,在后面不无担心地问。
“没什么。我看看明天天气好不好。”我故作轻松地说。
“不用看,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是大晴天,明天我们就可以上路。”
好!亲爱的父亲,明天儿子高高兴兴地陪着您上路!
☆、第三十三章 情路狂奔
第三十三章 情路狂奔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大包小量地往车上搬东西,都是些换洗的衣物和方便食品。老父亲笑嘻嘻地在边上帮着忙,他见我将他的军大衣也拿上了车,不禁奇怪道:
“一枫,这天气还有点热,带大衣干啥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时节山上风大,早晚有点冷的。”
“对哦,我还想上青龙头看日出呢。”
“上青龙头?”我一听不禁笑了。“是让我背您还是请人抬您哪?”
“谁都用不着,我自己爬上去。我在青龙区工作好几年,还真没有正经上青龙头看过日出呢。”
我也懒得跟他争辩,心想真到了山上他也就知道进退了。
我们开车出了城,沿着省道前行不到十里地,就见路边有一座孤山,山不算高海拔大概两三百米,山体不算大山顶却比较平,这山上原本有一座叫做胡家坪的小村庄,所以叫胡家山。胡家山是座干山,地里不出庄稼,村民生活十分困难,房屋修得很简陋。十年前我们这儿发生了一场地震,山上房子被震塌了不少,还死了一些人,市政府因此给每户人家补助了两万元钱,将他们陆续迁到了市郊。记得山上有一座小道观,香火还不错的,如果现在山上还住着人的话,那一定是道观里的道士。
以前我们县和市没有分开,县包围着市区,现在,市郊及其以西地区直属市里,所以,过了胡家山向东便是H县地界。H县在地理上分三大部分,西部靠近H市是沿河平原低丘,仅占全县五分之一;占全县大部分的是东部的丘陵山地,由青龙山及其余脉从中划开分为南北两条大陇沟。南陇较宽阔,青龙山主峰流下一道水,河水较缓较深清幽幽的,名叫青龙河;北陇山高谷深,青龙山上下来一股清泉,在山谷间穿梭,泛起白浪,唤作白龙河。两道水在县城以东不远汇合,始称合龙江,我们市、县均是因这条江而得名。
去青龙山的省道在南陇,我老家在北陇陇口,我们合计了一下,先去北陇老家,然后走乡道去南陇我妻子老家。
我家三代均是独苗,老家已经没有直系家属。所以,到了那儿我没有去打扰乡邻,先去我大坟上磕了个头,然后开车直接奔村后的竹林。其实竹林早已不存在了,现在栽上了一片杉树,已经成了林。
到了林边,我找了一块岩石扶他老人家坐下。
竹林没了,坡下的村庄也是景色已非,父亲有点失望,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变了,全都变了!连竹林也没了!”
这时,我问道:“父亲,49年您不是在青龙区做副区长吗?怎么会打我们这儿经过呢?”
父亲笑着说:“那次县里临时有一个紧急会议,我看时间来不及,抄近道直接沿山脊下来,没想到正好遇上了你。儿子,这可能是咱父子俩的缘分吧,不然咋的会那么巧?”那时候山里没通车,抄近道要省不少时间。
我听了父亲的话,情不自禁回过身靠住了父亲。
“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坐在这岩石上流泪,看见我的时候,你立刻想睁开眼,却因为眼生病睁不大开。”
“是啊,当时我眼睛全是结膜,肿得很厉害,可是,我却依稀看见您骑在马上,既高大又威风。我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把双手伸向您,您立刻跳下马来抱起我,然后给我包扎伤口。您还鼓励我说,男孩要坚强不能哭鼻子。”
“你当时确实挺坚强,我给你包扎的时候你一声不吭呢。”
“当时您蹲在地上,让我靠在您肩头,我便觉得您的肩膀既厚实又安全,真的就想一直这样靠下去。”
“呵呵,死小子,还真让你靠着了。”说着,父亲紧了紧双手,让我脑袋靠在了他肩上。
“父亲,您后来把我抱上马,将我搂在您的怀中,您宽厚的胸怀温暖着我,令我直想在您怀中躺一辈子。”
“哈哈哈,”父亲大笑,张开双手说:“来把儿子,我让你躺一辈子。”
我翻过身来慢慢滑了下去,滑进父亲温暖肥厚的胸怀。父亲紧紧地抱住我,他下身已是热情翻滚,火炭般的老JB顶住我的后面。他贴近我耳旁,右手指了指杉木林说:“乖儿子,咱们进去行不?”
进了杉树林,我和父亲急惶惶地退下裤子,忽然——
“咦!这是谁的汽车呀,怎么停在这里?”林外传来一阵稚童的议论声。
我们顿时慌了神,匆匆穿好衣裤,来到外面一看,就见轿车旁站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孩,正好奇地朝车面看呢。也许是我们的衣衫尚有些不整吧,两孩子此时回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审视着我们——还好,他们还小不认识我们!
我们尴尬地喝开孩子,赶忙钻进车内开车逃了开去。
逃去老远,我与父亲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