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儿常常有人来上坟吗?”父亲见了奇道。
以前每逢清明,青岭公社各个学校的学生入团、入队都会来坟前宣誓,顺便收拾一下。可近年以来,乡里好像再也没学校上这儿来了,这都是谁收拾的呢?
老张父子也没有做声,大家默默地来到坟前,只见坟前插着几朵塑料小花,颜色依然没有退去,边上似乎还有纸钱的灰烬,显然不久前有人来过。
“这好像是中秋节来上的坟,也不知道是他们家属还是乡里的干部?”我说。
老张有点愤愤不平道:“乡干部们就知道捞钱,他们那顾得上这些,哼!”
“那是家属了。我记得他们家离这儿最近的是蔡家塘的小蔡,难道是他们家属大老远的来上坟?”父亲说。
“这是我爹送的。”老张家老二这时忍不住,说:“这坟也都是他老人家收拾的,他这些年一直在照顾他的这些战友。”
我和父亲一听,回头看着老张的残腿眼睛立刻红了,父亲上去紧紧地拉住他的双手,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嘿嘿,反正我拿着政府的津贴,整天闲着无事,所以便找了件事情做做。”老张讪笑到。
“你说得倒轻巧!”父亲激动地说:“就你这条腿,不容易哟!”
“我爹呀,”老二有点埋怨地说:“没事就拄把锄头到这坟头转悠,我埋怨他不该来,他还跟我红眼呢。”
“你小子懂个屁?要不是这八位烈士,那天不知道还要牺牲多少人哪!你老爹说不定也死在了这里,哪儿还会有你小子?更不会有你们今天的好日子啰。”
“我明白,我明白!”张家老二转过头冲我们苦笑:“你们看,又来了。”
“说什么呢,你这个忘了老本的!”老张真的有点上火了,朝儿子冲去。
☆、第四十二章 文家砀匪窟
第四十二章 文家砀匪窟
我和父亲连忙拦住好一番劝导,他儿子也知趣地向父亲道歉,老张方才消了火气。接着,我们一起给烈士们献上祭扫的物品,磕了几个头,张家老二又用锄头拢了一些新土到坟上,大家这才离开小土岭。
回到饲养场,我和父亲辞别了老张父子,继续向青龙山进发。
公路沿着青龙山南麓逶迤而上,下面是乌龙河谷地,中间夹杂着山间盆地,乌龙河与省道就像是两条丝带在山谷间飘荡;抬头是高大的青龙山主山脊,从稍低一点的山谷,偶尔可见高耸入云的青龙山主峰——青龙头。
过了一道垭口,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前方山体下部环绕着一条宽大的水渠,渠水在阳光的辉映下泛着五彩的波光,水渠仿佛是一条彩绸在青葱的群山间飞舞——这就是著名的“青龙渠”。
青龙渠始建于七十年代中期,九十年代我主持县委工作之后对之进行了重修,重修后的青龙渠是用山石、加上水泥抹缝建成,渠道比原来更宽更深;在一些地势险要的地方还筑起了钢筋水泥的渡槽,再也不受山洪的影响。
青龙渠有一个非常奇特的特点,水渠经过的整个流域,除了北陇的白龙水库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大中型水库为之注水。青龙山上浓密的大森林就是它天然的储水库,青龙山内的每一道沟壑山谷,清泉潺潺流下,青龙渠南北两条绕山主渠将之收集起来,气势磅礴地向东流去。渠水流出山外,沿着南北两道低山的山麓一直向西流到H市,然后转而向南,沿着丘陵低山的顶部,流进长江北岸的沿江平原,最后汇入长江。
青龙山是我们的母亲,合龙江、青龙渠里流淌的就是这个伟大母亲的乳汁!
这时,轿车行过一个山口,老父亲指着边上的一条小石沟兴奋地说:“一枫,当年我们就是在那个石头沟下击毙了文家兄弟。那两个家伙真是亡命之徒,被我们压制在沟底,还在拼命顽抗,没办法我只好下令将他们击毙。”
我立刻把车停下,下车与父亲一起站在沟边的一块石坎上,父亲用手指点着,向我述说当年击毙文家兄弟的经过。
青龙区区政府虽然设在山下,可父亲是负责剿匪的副区长,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上活动,青龙山上留下他和他的战友们的足迹和战斗故事,歼灭文家兄弟匪帮就是其一。
青龙头东边山背后有个叫文家砀的小山村,也就五六十户人家,这个小小的山村是我们这一带小有名气的土匪窝。
文家砀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山高林密极其偏僻也极为隐秘,村子里田地奇缺而且土地贫瘠,老百姓日子非常的困难。文家砀人日子过不下去,渐渐开始当土匪打家劫舍,有意思的是,他们居然是半职业化:农忙的时候是农民、猎户,一旦到了农闲时节,便纷纷相约下山抢劫。他们全村人由族长领着在祠堂里对着祖宗牌位喝血酒发毒誓,严禁任何人出卖家族秘密,如果谁出卖了家族便杀了他全家。因为他们有组织,一旦被抓住绝不会吐露半个字;他们出去抢劫一般都走得比较远,远远地跑到合江下游或是隔壁地区的山外,并且从不留活口。所以,自明清相交一直到清代中叶,近百年时间H府一带匪徒横行,官府甚至连匪徒来自何处、相貌如何都不知道,更遑论将之剿灭。
据说,文家砀全盛时期有几百户人家,家家户户过得还算富有,可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财富从何而来。所以,我们这儿以前有一个传说,说文家砀是当年李闯王兵败后埋藏金银的地方。
雍正年间,有一个落难的富家小姐被人拐卖到文家砀。这位小姐在文家砀做了人家十多年的媳妇,因为天生不育没有生孩子,所以心一直没有收住,后来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从山里逃了出来,这才向世人揭开了文家砀的秘密。
官府迅速派兵剿灭了文家砀,文家砀从此衰落。可是,生活不下去的文家砀人还是以抢劫为生,这似乎已经成了家族传统,当然,此时已经引起官府注意,文家砀靠抢劫却是再也难复往年的景象了。
正因为此,文家砀这个不到两百人的小山村几乎家家户户世代为匪,这种情况在我们这儿绝无仅有。文家兄弟便出生在这个土匪窝,他们是叔伯兄弟。
生长在这个嗜血的家族里,文家兄弟自然地学会了凶残与狠毒。兄弟俩不到十岁的时候,与邻居的孩子发生矛盾,小小年纪的他们居然将人家孩子杀了分尸,送到人家门口一块块挂在屋檐下。从此,文家兄弟在村里出了名,村里孩子谁都不敢惹他,连不少大人都有一点怕他们,狠毒的文家兄弟也成了族人眼里有出息的孩子,因为做土匪打劫要的就是这股狠劲——这也就是在这样的匪窟里才会如此。
这对兄弟十多岁便跟在大人后面出山打家劫舍,后来又纠合一帮同龄人自己出去干活,再后来成了家族的头领,带着族人外出劫掠。他们壮年的时候正逢军阀混战,地方政府无力顾及土匪,文家兄弟便带着家族人等四处作案,竟让他们把整个家族又变成了有组织的匪帮。
49年我们这儿解放,文家兄弟均已年近五旬,依然带着整个家族到处行凶,无恶不作。
有一次,远在合龙江下游沈家埠的一户人家黑夜里被人抢劫,全家人当场被屠杀殆尽。我军政府经过几个月调查,估计这是文家砀匪徒所为,于是,决定打掉文家砀这个土匪窝。
当时,父亲接到了市剿匪指挥部的命令,让他派人进山侦查文家砀匪情,协助主力部队剿灭文家兄弟匪帮。
父亲早就想端掉文家砀这个匪窝,当时山上各村土改工作进行得不顺利,主要是因为文家砀匪窟这个硬钉子。父亲同时也很清楚,文家砀是个水泼不进的家族式匪窝,进文家砀侦查匪情,一定不能让对方有任何怀疑,否则侦查人员会有生命危险。他自己是北方人,口音不对,当然不能亲自去文家砀。可派谁去好呢?这事一时间愁死了父亲。
正好,文家老二一个月前招赘了一个上门女婿,他只有两个女儿,把女婿当儿子疼,所以请蔡家塘的蔡木匠进文家砀为女儿、女婿做家具——蔡木匠是个走路都害怕踩死蚂蚁的老实人,因此文家老二才不会怀疑请了他去。蔡木匠有个儿子蔡泽阳,那时只有十六岁,他找过父亲要加入区队,可父亲看他人太小没有答应。
父亲知道了蔡木匠要上山,顿时计上心来:让小蔡跟着他爹上山侦查匪情。但是,父亲的方案遭到区委吴书记和区长的强烈地反对,理由很简单,小蔡人太小、又是个老百姓一点经验都没有。可父亲认为,正因为小蔡人小是个老百姓,土匪才不会怀疑他;而且,小蔡聪明机灵,积极要求上进,可以冒险一试。父亲反问他们,你们觉得还有其他人选吗?书记和区长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勉强同意了父亲的计划。
就这样,父亲偷偷找到小蔡,向他道出原委,小家伙一听立即一蹦三尺高,当场便答应了。可是,父亲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会出人命,他给小蔡说明利害让他考虑清楚。小家伙倒是一点都不害怕,他坚决地接受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不过,他向父亲提出事成后必须让他加入区队,父亲当场答应了他。
小蔡到了文家砀,可谓一波三折。最初,因为他人小,对方对他没有任何怀疑,就当他是儿子给爹帮工,小蔡人机灵会说话,很快与村里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交上了朋友。但是,他毕竟没有侦查经验,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开始隐晦地向他们打听谁经常晚上下山。这引起了文家老大的怀疑,狡猾的文老大不动声色,暗中派人监视小蔡父子。可是,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原来机灵的小蔡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便假装跟在父亲身后老实做活计。
小蔡老实了几天,一天晚上,他听见外面有动静,趴在窗户上向外一看,见村里好像有许多人影在匆匆走动,好像是要出村。他心中暗暗一惊,莫不是土匪今晚要下山抢劫?山下的百姓就要遭殃了!他当时心里那个急呀。
情急之下,小蔡偷偷溜出门,想看清楚土匪们究竟是在干什么,可他刚刚出门,就见文家老二的新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