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鹿吐舌,淘气道:“罗嗦。”
我全神贯注看着鹿鹿在人群里的身影,一时没注意旁边坐下的人,直到眼角瞥到一只手伸向鹿鹿的书包,我立刻警惕,拿起鹿鹿的书包,起身一看,蒙了,心想难道是今天太阳太热情,把我晒得产生幻觉了?
“我长着一张‘小偷’的脸吗?”他问。
“顾清让。”
“嗯?”
“你怎么来了?你为什么要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还没回答,扔完垃圾的鹿鹿像一只小鹿几乎是跳挂在了他的身上,甜甜道:“Daddy!你怎么才来?我都把棉花糖吃光了!”
顾清让颔首看我:“星星,我不是说过么,不要给Lewis吃糖,他已经有一颗蛀牙了。”
“等一下,”我努力镇定,“你们俩早就串通好了?”
鹿鹿撇嘴:“是你说要让我替你谢谢Daddy的啊,我就给Daddy打电话邀请一起来游乐园玩了。”
我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有一条和顾清让的通话记录。
我无语道:“鹿鹿叫你来你就来,你公司没有事务要处理么?”
顾清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有什么事情会比我儿子更重要。”
“随便你。”我背过身去。
顾清让放下鹿鹿,走到我面前,道:“你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
换作是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我,一定会一头雾水问他,什么事,生什么气。
可是这次,我清楚知道,我依然记得那天在餐馆他故意漠视我的模样,那种委屈的心情像是一簇小火苗,很小很小,但不屈不饶地烧到了现在。
因为,我爱他。
因此在乎。
因此,即便努力维持曾经那份不计得失,不困悲喜的心境,依然萌生出理性之外的贪欲和怨念。
难怪佛说,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作者有话要说: 盆友们,我又来了!!!
☆、风信子
顾清让的母亲瞿安妮在出国之前,我曾见过她。
第一次见面地点在她的私人画室。
自从顾清语车祸去世之后,顾淼怕妻子睹物思人悲痛过度,便暂时和她一起搬到了那里。说是画室,其实类似度假别墅。
一座欧式鹅黄色小建筑,暗红色屋顶,雪白栅栏,屋后是瞿安妮亲自种植的一片风信子,在那个季节尽情绽放,从窗口望去时,如摇曳缤纷的星海。
瞿安妮一身素衣伫立在窗边,微卷的长发有些凌乱,侧脸恬静,不知怎么,我想起了丹麦长堤公园的那尊美人鱼雕像。
“你知道风信子的花语吗?”她问。
我摇头。
“风信子的花语是,只要点燃生命之火,便可同享丰富人生,”她微微颔首,眉宇憔悴,“在清语出生那年,我种下这些风信子。这些年来,我对她期望深重,觉得她是我人生最好的延续。现在想来,清让说得对,我对清语的爱,敌不过我的自私。”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儿子在自己痛失爱女之际,从外头带回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和那女人的孩子,正常的豪门戏码应当是,当家主母把勾引她儿子的女人叫到隐秘的地方,说一番“你配不上我儿子”之类的话,骂个狗血淋头,最后甩给对方一叠钱让她带着拖油瓶早日滚蛋。
所以,我在来之前就在做心理准备,问顾清让:“你妈妈是斯文型还是豪爽型的?会不会朝我泼水扔东西?”
顾清让没有回答。
那天他有些感冒,心情大概也不是太好,侧卧在沙发上,静静地翻看顾清语生前画的素描。
不知怎么,轮廓有些茕茕孑立的萧索。
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放心吧,我一定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绝对不会因为任何诱惑和威胁而离开你。”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话简直是标准言情女主的台词。
我起身时顾清让忽然拉住我的衣角,嗓音因感冒而有些沙哑:“星星。”
我立马狗腿地蹲下,目光与他齐平,说:“我在。”
他目光迅速扫视了我一遍,带着鼻音道:“我妈妈是个艺术家。”
我低头看了自己一身打扮,红格子毛衣,牛仔裤,旧球鞋,虽然谈不上什么艺术格调,但也不算糟践艺术吧?
“有发带吗?”他问。
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根橡皮筋,递给他:“这个凑合么?”
他面带鄙夷接过橡皮筋,将我揽近,一把握住我的头发,熟练地绑了一个小马尾,然后粗鲁地推开我,道:“好了。”
那个过程非常短暂,但他手指的冰冷与我发根的温热轻柔相触的感觉,在一瞬间,让我脸红到了耳根。
我长到十八岁,为我绑过头发的只有秀琴妈妈。在秀琴妈妈之前,我几乎都是留短发,即便是长发,也总是散乱潦草,过不了多久父亲就会让人带我去剪头发。而秀琴妈妈离开后,我学会了为自己绑头发,但头发过于浓密,总是会漏下几根。
顾清让怎么会绑女生的头发?
答案显而易见。
他的妹妹,顾清语。
“清让很爱清语,”瞿安妮说道,“我和清让的爸爸一直忙于工作,奔波各国。清让比清语大七岁,长兄如父,他一直尽心尽力照顾她,保护她,两兄妹感情很深。清语被诊断出有躁郁症的时候,他虽然很冷静,但我知道,他很自责。这一次清语车祸去世,他所受的痛,其实比我更深更重。”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终于忍不住了。
瞿安妮苍白一笑:“你不是搬进来了么。”
“是,”我脑子混沌了,“可是——”
“这种时刻,清让愿意对你敞开内心,是好事情。而你愿意留在他身边,我很感激。”瞿安妮握住我的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了解这些,而只有在了解这些的前提之下,你才能更宽许他偶尔的乖戾,你们的路才能走得更长。”
我看着瞿安妮慈蔼的笑容,顿时觉得罪孽深重,几乎就要脱口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那么伟大。我留在顾清让身边,只是因为他许了我一个遮风挡雨的屋顶,许了我儿子一个父亲的角色,许了我们一个无需为柴米油盐奔走劳累的无忧生活。
可是我终究没能说出实话,只能发自内心保证道:“瞿阿姨,我会努力照顾好他的。”
瞿安妮满意地点点头,又道:“我和清让的爸爸下周就要飞回巴黎了。你明天若是有空,把鹿鹿也带来吧,我很想见见他。”
瞿安妮和鹿鹿的投缘程度,超乎了我的想象。两岁的鹿鹿脾气倔,不常说话;我非常担心,顾清让还特别咨询了早教专家,结果人家说,鹿鹿会说话,而且会的比同龄孩子还多,他只是不爱说而已。其傲娇程度可想而知。但和瞿安妮呆了一天后,就笑靥盈盈口齿伶俐地叫起“安妮奶奶”,还赖在画室不走。
去机场送瞿安妮和顾淼时已是半夜,鹿鹿死活闹着要跟我和顾清让一起去,到那里时却趴在我怀里睡意朦胧,顾清让见我抱得辛苦,便把鹿鹿接了过去。
登机提示响起,瞿安妮和顾淼向我们挥手告别。
瞿安妮抵达巴黎后打了一通电话回来,寒暄一番后对我说:“那天在机场,你们站在一起,清让抱着鹿鹿,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清让刚出生,我和他爸爸抱着他在机场候机的场景。那之后在飞机上,我想通了一些事情。到了我这样的年纪,该放下的都已放下,而那些看似是牵绊的东西,其实就是幸福。”
瞿安妮的那一番话,五年来,我没有悟透。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那份心境。
即便我比同龄人也许承担了更多东西,可,毕竟,我也只有二十三岁。
这种年纪,往往会在自以为已经悟透尘世,足够世故熟稔的时刻被瞬息万变的现实敲成从头再来的空白。
所以,面对顾清让问的那个问题,我失去本该运用自如的沉着,脱口而出:“对,我生气了,控制不了地生气,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生气,而这一点让我更加生气。”
顾清让笑:“谁说你没有资格?你当然有资格生气。”
我听出话中侧意,道:“你那时是故意要惹我生气的?”
顾清让居然不要脸地承认了:“你来我往,这样才公平。”
我茫然道:“我什么时候让你生气了?我们这几天根本没见面啊。”
顾清让说:“你和宋宇慕一起工作——”
我打断他:“那只是工作。”
他淡定道:“我知道,可是,星星,你自己也说,生气是控制不了的。”
我忽然回过神来,毛骨悚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了Y&Y公司上班?你派人跟踪我?还是,钟总告诉你的?”
顾清让脸上漾起笑意:“还记得Sean么?”
我怔了好一会儿,电光火石之间想起来了,Sean是Lydia的亲弟弟!我曾在某个场合见过他一面,但没记住他的名字,只觉得他长得像Lydia。难怪初次见Sean时,总觉得很面熟。
“所以,Sean是你安排的卧底?”我推测道。
顾清让一脸“你想得太多了”的表情,道:“他恰好在那里工作而已。”
“等等,我那天聚餐喝醉了,到底是谁送我回来的?”我艰难克服身高差,用手捂住顾清让的嘴,向鹿鹿道,“你说,说实话,妈妈一会儿就带你去坐儿童海盗船。”
鹿鹿目光清澈无比:“是Sean叔叔啊。”
我长舒了一口气。果然,白桦树与蛇,是梦呐。
鹿鹿如愿坐上了海盗船,舍身陪他的自然是我和顾清让。
本来我是不打算上去的。
顾清让说:“飞翔的感觉,说不定会给你带来更多的艺术灵感。”
我说:“会不会带来艺术灵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反胃的感觉,一定会带来许多恶心呕吐物的。”
他居然跑到卖热狗的摊子前,拿了许多纸袋塞给我,云淡风轻道:“吐这里就可以了。”
于是,我就这样被拖上了“贼船,”鹿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