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婕怔了一怔,然后苦笑了一下:“哪有什么黑衣女人?那不过是我思想压力过大,幻觉里出现的。”
沈力愣了:“幻觉?你肯定这是幻觉?”
沈婕点点头:“我已经咨询过了心理医生,她给我做了检查,认定我是得了生产抑郁症,还开了药给我吃。”
心理医生!沈力惊得差点跳起来:“哪个心理医生?”
“哥,你小点儿声。这事我没有跟别人说起过,连方程也不知道。那个心理医生正是我们同事赵莹的主治医师,是我去探望赵莹时认识她的。她开了治疗抑郁症的药给我吃,我已经吃了大半个疗程了,很见效,从吃药之后,我那些可怕的幻觉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听沈婕这样说,沈力更为诧异:“你说的心理医生,是不是叫范琴?”
这下轮到沈婕吃惊了:“是叫范琴,哥,你怎么知道?你认识她?”
沈力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说,你去找她,方程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你们是夫妻啊。”
沈婕无奈地摇头:“哥,你不知道,方程那天跟我一起去精神病院看赵莹,接触了那个范琴医生,方程对她很不满意,说她也是个精神病人,不要我再去找她。我要是跟他说了,他会不高兴的。”
沈力又问:“那你为什么又去找她呢?”
沈婕说:“我那几天幻觉出现得非常频繁,而范琴医生又暗示过我有事可以去找她。而且我觉得……觉得……”
沈力急切地问:“你觉得什么?”
沈婕有些费力地说:“我觉得,她对我的幻觉好像了解一些,因为事实上,我的幻觉也是因为赵莹那件事,而赵莹又是她的病人,所以,我觉得她能够帮助我。事实上,我现在也已经好多了。”
沈力有片刻没有说话,他大脑的运转已经跟不上事情的复杂性。他今天来找沈婕,本想问一下她认不认识那个古怪的范琴,这样他也许可以了解范琴跟方程那场神秘约会的秘密,而今看来,沈婕竟然是范琴的病人,而方程也是认识她的,并且告诫过沈婕不要去找她!
而方程又为何跟范琴约会呢?而且,沈力看到,当方程离开饮品屋时,是怒气冲冲的。这一点恰又跟沈婕所说的方程对范琴有成见相吻合。
这样也许可以得出一个假设:方程与范琴见面,也是想了解一下关于沈婕幻觉的事情,以及赵莹那件事情吧。也许,他恰恰是为了沈婕而有了那次约会。不管范琴是一个怎样的人,做了怎样的事,都与方程无关了。
这样想,沈力也就决定了关于方程与范琴会面的事情,对沈婕只字不提了。事实上,他们夫妻两个应该是很恩爱的吧,有时候,善意的隐瞒也是需要的。
而沈婕又因何哭呢?这令沈力依然迷惑不解。他想去问,却又不知怎样开口。他想,如果需要,沈婕会告诉他的。如果不说,则无关紧要了。女人有时候不开心,并不像男人们想像的有天大的事情,她们的泪水在男人看来,有时简直是莫名其妙的。
而沈婕此刻却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要不要告诉沈力展颜的过去呢?最终,她没有说出来。她想,让往事都随风飘散吧。即使对于方程,他或许也会觉得遗忘才是最好的结局。
人,永远不要让已经结束的往事来影响现在的生活。生命短暂,所以要珍视现在,而每一个现在,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都也将成为永远的过去。今天会成为明天的记忆,因此,便不能让明天的记忆再多一分痛苦了。
这样想着,沈婕释然了。她笑了一下问沈力:“哥,说说你跟展颜的事情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们的感情好吗?”
提到展颜,沈力又是欢喜又是忧。而他的眼神不能骗过沈婕。沈婕的心被刺痛了一下:他们爱得很深,任何事也不能冲隔,又怎会因为一段封尘的往事发生改变呢?
“哥,我祝福你们。”沈婕说。她想她该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不是吗?
沈婕在回家的路上,只觉得下巴处一阵痛痒,摸了一下,起了一个不小的痘痘。她苦笑了一下:这个年纪还会再长青春痘吗?
却不想回到家中,这种痛痒更强烈起来。她照了照镜子,吓了一跳,只见白晳的下巴上面,有一粒黄豆般大小的红痘,她用手指一碰,那痘便破了,鲜红的血流了出来。她忙用药棉擦了,再照镜子时,发现那块皮肤成了一块鲜红色的圆斑!
重症病人30
沈婕看到那块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她对着镜子用指头抚摸那块黄豆大小的红斑,触觉是粗硬的。她的神经一下收紧了,那块红斑醒目地长在下巴上,已经与她的皮肤结为一体!
她的脑海里一下划过了那个黑衣女子的脸——整张脸都布满了红色的斑纹,五官都淹没在一片红色的汪洋中……
那张脸上的红斑,便与自己下巴上的红斑一样!
她感觉双腿已经软得无法支撑身体了。她想哭,却没有力气哭出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念头使得她的身体又迸发出一种惊人的能量,使她有了力气向那张不远的婴儿床冲去。
刚进家门的时候,母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她说孩子在睡觉,沈婕进卧室的时候,只瞥见孩子睡在床上,却没有近看。
此刻,她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她的孩子扑过去。那一刻,电光火石,一张可怕的红色婴儿脸似乎便跃入眼帘。她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可怕的呻吟声,她多想这个世界便如客厅里那台正在播放节目的电视机,突然没了电,成为一团漆黑,不,更确切地说,成为虚空,不复存在!
可是,在现实面前,人永远要去面对,每一时,每一刻。当沈婕不顾一切地看到她的孩子时,感觉却与刚才的愿望恰恰相反。这一刻,恰似原本黑暗阴冷的世界,忽然来了电,一切明亮温暖起来!
那张小脸俨然睡成了一块小点心,又香又甜。那粉嫩的皮肤,似乎一掐便能掐出水来。
沈婕长出一口气,似卸掉了千斤重担。只是,那只小小的红斑长在她的下巴上,却似长在心头一样,令她狂躁不安。她走到周青娅身边,求助地望着母亲,周青娅察觉了她的异样,看了看她问,“小婕,你有事?”然后,视线又落在了电视屏幕上。
“妈,你看我的脸!”沈婕见周青娅并没有察觉她下巴的变化,似乎略微放松了一些。
周青娅抬过头来,仔细地看了看:“哟,下巴怎么弄破了?这么不小心。”
沈婕却是一下就哭了出来:“妈,不是破了,是……”她觉得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只觉得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紧紧缚住。当原本虚无飘渺的恐惧真的开始在现实中破土而出的时候,她只觉得思维成了半瘫痪状态。
周青娅仔细查看了沈婕下巴上的红斑,之后说:“明天去医院看看吧,不会有大问题的。明天不是要带孩子去打预防针吗?方程忙,我陪你一起去吧。”
方程下班回家时,看到沈婕的下巴有些吃惊。他仔细研究了,越是研究眉头越是深锁,嘴上却说着令沈婕宽心的话。而沈婕并没有宽心,她感觉她与方程之间,已经隔了一条宽宽的河水,谁也无法触及到对方的内心。她没有追问他与展颜的事,却被这件事的阴影笼罩着。而方程似乎也有重重的心事,有几次想对她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而事态的发展比沈婕想像得还严重。下巴那块红斑倒是没有再变化,也不觉痛痒,可左腮处在晚饭后却开始痛痒起来。这阵痛痒直击沈婕颤抖着的神经,果不其然,不到半个小时,左腮痛痒处便冒出一个小痘来,很快,那个小痘破了,那块皮肤也很快由软变硬,由浅红转为深红!
沈婕盯着镜子,眼睁睁看着这样的变化,身体的每根汗毛都竖起来,然后冷汗冒出来。在酷热的夏夜,她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浑身冰凉,不住地颤抖!
方程也紧张地看着她的脸。一整夜,他们两个人都被这张脸的变化折磨着,同时还要照料他们的小宝贝,因此几乎一夜未合眼。
清晨的时候,沈婕已经彻底崩溃掉了——她的脸已经面目全非了!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斑,惨不忍睹。昔日里那张清丽的脸,如今好似地狱里狰狞的鬼脸!
当他们的小宝贝睁开眼,看到妈妈的脸时,“哇”地哭了出来。她也许习惯了每天一睁开眼睛便看到母亲那张美丽的笑脸了吧。现在当她看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这样一张陌生可怕的脸时,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沈婕将啼哭的孩子放进方程怀里,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痛不欲生。周青娅抱住沈婕,不禁落下泪来。而她很快坚强地擦干了泪水,她要拯救女儿这张脸,她不能让外孙女有这样一个面目古怪的妈妈!
早饭周青娅已经做好,但一家人谁都没有心情吃。沈婕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副非典时期戴过的白口罩,将自己的脸遮住了大半,又将刘海遮住前额,这样出门,才不至于吓到别人。
方程本来打算陪他们一起去医院的,但领导打来电话,说上午有一个非常紧急的会议必须参加。沈婕看了看为难的他,淡淡地说:“你去吧。”然后抱起孩子往门外走,周青娅跟在后面。
皮肤科医生面对沈婕的脸,惊异地睁大了眼。然后他们喊来了主任,几位性别、年龄、资历不同的医生对着她的脸研究了许久,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后来那个主任做出结论,说她的脸应该是过敏,可能是接触了某种有危害性化学原料的化妆品,或者病毒、药品之类。医生给她开了一些抗过敏和消炎的药物,有外敷的,还有内服的。
沈婕不知道她是怎样走出皮肤科大门的。她的思维虽然因为过度的惊惧变得无序,但还是可以从医生的脸上看出来,自己的脸并非过敏这样简单。
事到如今,沈婕终于确信,在此之前的一切并非妄想,而是真实存在的!就在她的身边,随时随地会出现与她一样的患者,女人或者孩子!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刚想习惯性将脸部贴近孩子,却又倏地离开了——医生对她的病是否传染不置可否,她要谨慎起见,千万不能传染到孩子!
周青娅与沈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