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浅笑:“聪明如此,沈大人有福了。”
除了沈廷筵之外,这场纷繁动乱之中,还缺不了两外一人,还不等我招他,他倒先来找我。
父亲再次进宫,已是半月之后的事情,春日风暖花红,生机盎然,我喜爱坐在湖中角亭看书作画,若是没有琐事,生活也是十分惬意。
姚氏怀胎已经八月有余,胎象却一直不稳,药汤不断,情况并未有好转。我不禁想起古书上关于蒸石的一些流传,当初也只觉得是稀奇古怪的东西,究竟能否派上用场,我心中也没有把握。只管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
可如今一看,的确是颇为好用,尽管她如何调查饮食用药,谅她也查不出任何端倪,再想到那石屏上八字亲笔,我便喜从心生。
最难敌对的对手并不是手法有多高竿,而是他漏洞到底几何,只要是有软肋之人,想收拾也就不难。
女人总为情伤,由来已久,而最悲观的,莫过于,为其伤情之人,却另有所属,不可得其人,亦未曾得过其情,如是单相思,是苦,是涩,也绝对是致命。
而听闻胡安带回大舅父的消息,当初盗墓所得蒸石石枕的怪病一家,已是死绝,无人所剩,蒸石一说,便是个只有两人所知的秘密。待到姚氏至死,这宝贝东西,便与她一起下到阴曹地府去,生生死死都跟着她,让她不得好死。
这一胎怀的十分困难,才四月有余,肚子明显凸起,我饮食甚少,只觉得胃里似乎坠了石头,稍微多食,便有呕吐之意。平日里也十分嗜睡,总觉得周身困乏,酸疼不爽。许绍开了安胎方子,饮后稍有好转,只是白日里睡得时候更多。
午后天光极好,我倚在软榻上小憩,邀月进门,掀起珠帘作响,我神智浑噩,微微睁了眼。
“娘娘,华大将军正在门外,您见吗?”
“准见,我正好有事寻他。”
再见父亲,也是几月相隔,每每见面,只觉得苍老之色甚于前次,两鬓雪然染,更是为甚。我慵懒靠在榻上,云发微乱,轻声问他:“父亲今日来见蓅姜,竟为何事?”
父亲想了一想,略有难矣:“蓅姜,此次乌河淂缳战事,你可曾听到皇上提及任何?可有我们华家尽力一分?此位良机,失不再来。”
我点头:“父亲这么想的确是明智,华家三女入宫,姐姐不得生养,妹妹不识自家人,能从皇上那里听闻一二,便只有蓅姜而已。”
“为父也知晓,皇上久日都居于兰宸宫,宠爱可见一斑。蓅姜莫要轻视,趁着年轻,稳住自己位置才是重要,你能站稳脚跟,华家才能跟着委以重任,外戚之权,自是源于后宫,历代如此。”
我衔笑,端起茶杯轻啜:“父亲,今日你能再来兰宸宫,蓅姜自是知道你有话要说,不过蓅姜把丑化先说在前,父亲听了再做抉择,有些话是说,还是就此作罢。
华韶嫄之事,便不必再说,他日与您所道,蓅姜与她亲缘之情,早已一刀两断。那事之后,蓅姜仍旧留她一条性命,也是仁至义尽,切莫贪得无厌,索求无度,再讲些玩笑话与蓅姜听,不必了。若是父亲与我谈些战事,华家之事,蓅姜也愿意洗耳恭听,与父亲相谈。”
待我撩眼看他,父亲面色窘迫,有被言中的尴尬,支吾欲吐:“终究只是华家血脉,若是蓅姜肯网开一面,这份恩情,华家自是记下。”
我软笑,倾身以对,一双眼与父亲直视相对,满是讽刺讪笑:“恩情?蓅姜无需他人记得我恩情,亦不需要给自己积德,本此这一生而已,想不到那么长远,顾不到那么多来生来世。华家所处,父亲以为还如从前那般坚不可摧?皇上若是对姚家动了心思,父亲以为,华家还能风光多久?”
父亲一愣,喃喃道:“这”
“华家唯一所用,便是牵制姚家,若是姚家不再,华家也是无用,没落是必然,能够安然退出已是万幸,父亲想的太多,恐怕要为贪念所累。
华瑞莹也好,华韶嫄也罢,父亲的棋子,都逼死棋局,难道父亲还未曾警醒?”我摇摇头,接着道:“父亲,华家不复从前,亦需要新路要走,自持功大位高,下场只会比姚家更惨而已。”
父亲不赞同,急急道:“华家一直为皇上马首是瞻,不曾做过只手遮天这等妄大蠢事,如何与那姚冲老贼相提并论?”
我侧眼看他:“一朝天子一朝臣,父亲当初将蓅姜许与那皇三子,两面投机之举,难道还不足以在皇上心中留下憎恶?这一朝臣子,又有哪个心智能与当今皇上想必,皇上之高深莫测,无需蓅姜一再提及吧。
不过也不是无路可走,蓅姜自有自己存于后宫之道,父亲若是想通了,觉得可行,便助我一臂之力,日后也有我扶植华家,利弊相辅,稳赚不亏。若是父亲觉得屈尊了,也可自行为之,我们便井水不犯河水,清清楚楚的才好。蓅姜今日把话说得如此明了,父亲好自为之才是。”
父亲沉思半晌,抬头问我:“蓅姜,你是否于现下依旧恨我?”
我不料父亲会如此发问,微微一怔,渐慢笑染嘴角,轻声道:“不恨,没有爱,哪来恨?”
最终父亲只留下一句“自当鼎力相助”便匆忙离去,失魂落魄也好,悔恨不已也罢,我站在晾台之上,看着眼前湖色山水,盈盈欲滴。
似乎今年的青荷长势最好,无数小荷,只露青白尖角,威风拂过,晃晃而动。涟漪掀起荷叶轻舞,荷叶撩动小荷摇曳,心似乎沉了又沉,又似乎缓缓落下。
仿若多年的苦结直至今日方才能解。世事之中,因果相接,有些人事,一旦失去,无法从头再来,便注定从一开始,就在不可握在手心,便是时间过后,改变看待的视角,仍旧不能补偿。
那些不完满,终究只能化作一口无声而幽深漆黑的大洞,开在内心隐蔽角落,无法治愈,无法忽视,怀揣终身。
靖远三年四月末,凤御煊钦点大军十万,由安远将军华安庭率领,亲赴永州边地抗击乌河淂缳联军。
此去半月,战事拖延,情势并不明朗。几封快报传递京城,只是待过攻守进退,并无大面进展。
永州侯苦挺一月,迟迟不愿全面发兵抗争,以致永州封地偏西部分城池不断沦陷敌手,他不欲调兵遣将,极力抗击,反存侥幸,企图利用朝廷派军为盾,保其自全为主。
姚冲见势自是坐不下去,几次联名几位大臣上书,求皇上增派军士,予以支援,均被各种理由拖延,不得解决。
双生
随着怀孕月份的增加,身子愈发感到不舒服,下腹沉入坠石,食欲极差,偶尔还有胃痛恶心,便是春日天气正好的时分,也会感到莫名的骨痛感。
头昏目眩,昏昏欲睡的时候更多,白日里,连看书稍久都觉困难,只能不时吃些流质食物,多加休息。
才过正午,我倚在榻上看书,乍然觉得腹间急急传来一股刺痛,间隔时久,持续时间也不算长。我略有些不安,心知自己身子羸弱,唯恐这一胎再生出差池。遂怀孕之后,一直注重修养,只求平安诞下子女,方能安心。
“娘娘,娘娘,皇后娘娘临盆了。”刘东一路疾走,珠帘撩得轻脆作响,鸦色鬓发,可见濡湿,容色十分急迫。
我略有蹙眉,伸手扶了隆起腹部,侧眼看他:“临盆?怎会如此,现下还不满九月足,未到产期。”
刘东赶紧上前,贴近我道:“据说惊动了整个太医院的,连院使都亲自前往。奴才也是耳闻,说是皇后娘娘一早起床之时便腹痛不止,还见了红,虽不至血崩,却也未有止住之势,似乎胎儿情况并不乐观,听说是要下针引胎。”
刘东尖声细气,朝我眨了眨眼:“娘娘,皇后这一胎,可不妙,与我们来说,真是大大的好事。”
感知腹间疼痛渐慢,似乎愈发消浅,我掉过眼神看他:“此言差矣,皇后这一胎,要生得顺利才好,要有事,也要等过这段时间再说。不然,围着他团团转的这么多人,岂不是白费了力气,白布了局?等皇后生产过后,找许绍来把脉,我感觉不太舒服。”
刘东闻言紧张:“娘娘这是怎么了?如何不舒服了?要不现在去招许太医过来吧,凤宫那里人手够多。”
我不在意,扶着他胳膊起身,往床边走:“罢了,不跟着凑这热闹了,我先睡会。”
这一夜过去,许绍未至,连凤御煊也没过来,待我起床之后,刘东方才进了门,恭敬道:“娘娘,今日早些时候,凤宫传出消息,皇后娘娘诞下皇三子,皇上和太医他们都留在凤宫,还没来得及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差池。而且传说许太医治救有功,被皇上当场赐封院判,娘娘,您说这蹊跷不蹊跷,怎么就让许太医借风上位,哪来这么容易啊。”
我浅笑:“果然是个男胎,难怪当初姚冲那般得意忘形,肆无忌惮,原是早已胸有成竹,后继有人了。不过也好,这后宫之中,诞下公主的确无足轻重,诞下皇子才是正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存于皇族之中,本就是生死之争,能生下来,却未必就能活得下去。至于那个许绍,我自有办法。”
“娘娘所言极是。”刘东附和。
“娘娘,许太医正在门外候着,您要召见吗?”
“准见。”
片刻,许绍掀帘而入,一张清俊面容,有些苍白黯淡,似乎一夜未阖眼,倦极。
“娘娘,微臣来迟,请娘娘降罪。”说着赶紧放下药箱,走到我床前端坐一边,伸手为我把脉,
片刻,抬了头:“娘娘自觉得如何?可有什么不适之症?”
我懒懒睁眼,撩眼看他:“本宫感到时常心悸气短,食欲不振,天气好时也会骨痛,便是睡得饱,还是头昏目眩,昏昏欲睡,昨日更是隐约腹部疼痛。”
许绍莞尔,笑容如薄光,更添面容生色几分:“若是微臣把得不错,娘娘这一胎,或是双生。”
我一怔:“双生?”
许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