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瑞莹的笑染上眉梢眼角:“你这话说的不错,姚冲仗着自己在朝中为官多年,自视甚高,买通了太医也无非就是担心皇嗣先落入我们华家。而他目前还未曾顾全所有太医院里的太医们,犹是新入太医院的那么几个年轻人,他们怎能入了姚冲的眼,便是这样的人才安全。若是你没有人选,那就挑第一名的那一个,是叫许绍吗?”
我笑,原来这华瑞莹也不是白丁,这皇宫内苑的是是非非她还真是上了心的。
“是那许太医,姐姐觉得妥当?”我不经意问道。
“新人总比旧人要好买通,世间的人不就为着一个钱字一个势字而活吗?若是两者都不顾,进宫来作何,何故清高?”华瑞莹抬起手,悠哉的看着自己晶晶亮的指甲,似不在意,胸有成竹。
“皇上去你那里也好,总比去了皇后那么强。皇上那里你可要仔细着侍候,找准时机好下手。”说完撩眼看过来,娇色中显而易见一抹厉:“能容你,便能废你,蓅姜可是个聪明的人儿,其中道理不用姐姐说的清楚吧?”
我回笑对上她的眼,并无惧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姐姐不必如此。”
“那就最好了。”她朝我宛然一笑,并不温和。
傍晚的时候,许绍又被我传来。
“听说是下午就被容妃娘娘请去看诊了,许太医,这次你可要飞黄腾达了。”
许绍见我这么说,赶紧跪下,额际生汗:“微臣愿意追随宸嫔娘娘。”
我轻笑,倚在榻上,看着面前跪着的人,软声细气道:“许太医莫急,去容妃那里也是好事,至少官升得快,俸禄拿得多了。人嘛,谁不为自己前途着想,这有何错?本宫也觉得此去正好,你安心做你的专顾太医,等着升官发财就是。而本宫,想知道你忠心几分也不难,你说是不是?”
许绍抬头,脸色凝重,刚欲开口,却被我驳回。
“放心,你只要你听话,保你全家平安,而将来,你也会得到更多。”
许绍的脸暗了暗,似乎思索了许久,半晌淡淡答:“许绍一定紧随宸嫔娘娘,绝无二心。”
我起身,莲步踱到他面前,俯身,探臂扶他。红纱落了一地,与那青袍相得益彰。
面前那双清澈的眼离得如此之近,毫无污垢,晦暗,宛若一捧清泉。真好,这样的人后宫难见,若不是刚入宫为官,哪里还能见得。
见我对他笑,许绍白净的脸登时一片潮红,猛地惴惴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许绍,你这话本宫可是记下了,切莫失言呀。”
他点点头,始终不敢抬头看我一眼。我娇笑,探过头去,在他耳边小声道:“许绍,缘何不敢抬头看本宫?你心虚什么?”
许绍闻言,触电般抬起头,眼里还有慌张,分明已经手足无措。见我并无下文,只是看着他轻笑,顿时心知自己被戏弄了,怔了怔,有些颓然。
“本宫知道你精通药理,容妃的药膳这回怕是要由你去负责了,上次你不是说,热性与冷性的药不可与那玉蜒香同时并用的吗?”
许绍看了看我,似乎明白我的意思,钝了钝点头。
“如何的不能用,你便如何去用,药、香,两相不误。”我敛笑,望向那一双清澈无虞的眼,轻轻道:“本宫要看的是效果,你知,我知。”
许绍一瞬间讶异不已,又极快的敛了情绪,复又看我一眼,小心翼翼答道:“微臣懂得。”
“这才好,不枉本宫今日特地走这蕊心宫一遭,提拔你,本宫的话出口必行,你懂得就好。”
避暑
八月末的光景天气正热,我的房间靠水,稍有点凉快,白日里极少出去,就是廊子里转转,也觉得暑气逼人。
天气越热,池里的莲花开的越好,青荷莲白显得格外清凉。邀月习惯用莲花瓣或者莲心煮茶,可解暑防胸闷。气香而味苦,最适合暑热季节饮用,尤其是刚开的莲瓣效果最好。
夏日里我最爱犯懒,整整一个夏天都恹恹欲睡,没有力气。
“娘娘,起来喝点百合莲子粥吧,莲子是院子池塘里面新采的,味道不错。”
我睁了眼,虚力疲倦,虽觉得闷热,却不出一丝汗,这样才觉得更难受:“夏日避汗,身子总觉不舒服。”
“娘娘赶紧吃一些,吃完了,奴婢和清荷给您扇扇风就好多了。”
我坐起身,端起莲花碗,一口口把香甜的粥喝了下去。外面阳光刺眼的很,就似太阳的光辉都洒到了人间,到处被照得一片雪亮。
“晚上给娘娘弄些药草泡泡,避汗的状况会好很多。”
我侧头看她:“邀月跟着我许多年了吧,倒是了解我许多。”
邀月抬头冲我一笑:“到三九第五日正满十一年了。”
我再次阖眼,往事就似一幕幕画满墨彩的白帆布,急速的掠过我眼前,的确很久了,十一年,占了我人生的绝大半了。
我把邀月带在身边是因为她聪明,话不多,会看脸色,不劳我废话。另外就是,在将军府,邀月是最不会背叛我的人。因为邀月唯一的亲人死在了二娘的手里,这世间没有人不恐惧死亡,尤其是带着牵挂的死,那是刻骨铭心的。死了的人毫无知觉,可活着的人,带着所有遗憾和悲伤,日夜煎熬苦楚,会带到永远。
那年邀月的弟弟肺病得的很重,就差那几两银子买药,二娘如何也不开这个情面,那六岁男孩没熬多久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将军府是何等高贵的地方,死一个下人对于他们来说,与死一条狗没有差别。府里的管家一见人已经没用了,不管哭天抢地的邀月,命几个家丁把那没几口气的男孩子拖到柴房挺死。
那一次,我被华瑞莹带人拖到柴房狠狠教训,三九的天,当头一盆冷水泼下,被狠狠的丢在干草堆上反省,而后她带着其余的人扬长而去。我冻得嘴唇发紫,整个人抖得不停,只好绕这柴房寻找能从哪里逃出去。
我正找着,柴房的门开了,外面白雪皑皑,阳光落在雪面上,折出刺眼的白光。几个彪形大汉从外面拖进来一个人,身子不大,破衣啰嗦。大概因为太瘦弱,所以拖起来并不费力,轻松的像是拖着空麻袋。
我站在干草堆前看着门外被雪掩盖了甬路上一道深而破乱的划痕,从很远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房前。那孩子不知死活,被扯住脚肆意的往这边拖,两只瘦弱的胳膊歪曲的往上伸着。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如此凄惨的哭声,后面被人扯住的女孩子大我五六岁的样子,因为剧烈的挣扎连棉袍子都撕破了。
一张脸看不出面目,脸颊冻得发红,涕泪横流,头发已经全部散开,声嘶力竭的喊着,伸出两只勾曲的手,想抓,却碰不到半分。冬天的那个下午,一场生死离别,撕心裂肺的凄惨叫喊,还有冷眼旁观的我。
家丁们丢下人,瞟了我一眼,若无其事的离开,而后外面传来粗重锁链的响声。我站在原地,看着那女孩抱着脸色青紫的男孩,又是摸,又是搓,可那怀里的人似乎再没有反应了。
人死大概就是那般光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脸色青紫,眼睛半睁,胸膛处维持一种静止状态,许久才喘一口气。
女孩子念念叨叨说了一堆话,边哭边说,并听不真切内容。眼见那男孩子的脸有青色转成蜡黄,半分血色也无,仔细看时连呼吸也停了。女孩子哭得哑了嗓子,肿了眼睛,到了最后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一个人钝钝的坐在地上,无知无觉,灵魂出窍。
我走到她面前对着她笑:“人死了,哭也没有用。你不还是要活下去的?难道你要跟着他一起去死?”
女孩子并不做声,也不抬头看我,抱着死去的弟弟只管发呆。
我被冻得实在是挺不住了,不想与她耗下去,转身看见墙角劈柴火的斧头。我从小虽不受父亲喜爱,可也从没做过粗活,木窗贴纸,想出去,不难。可若是让我抡起斧头破窗,却很难。我不得已再次回头看着女孩子,想了想,轻声道:“你若是不帮我出去,我保证不久以后你会跟他一样,被拖进这里挺死。”
女孩子闻言抬了头,蛮清秀的一张脸,满是绝望和痛苦。
“帮我砸破这木窗,我出去了,会找人过来救你,你弟弟也会被安葬,总好过一张破席裹尸扔到乱葬岗去吧?”
这话说到她的心坎里,她摸了摸那死去男孩子的脸,艰难起了身朝我走来:“小姐说话可算话?”
我淡笑,抬头看她:“信与不信由你,他们不会让我死,只不过是给我个教训,而你不一样。我有病能治,你有病了就跟他一样,只能挺死,你想想看呢。”
她想了想,贝齿咬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小姐若是能帮奴婢的弟弟安葬,奴婢这辈子就跟定小姐了,做牛做马,绝不背叛。”
就这样,她抡起斧头,砸坏了那扇小木窗,我得以逃脱。而后,我没有食言,让哥哥找人葬了那小男孩,她则留在了芜湘园。那一次,我火烧了华瑞莹一头乌发,挨了父亲的耳光,也受到了面壁阁楼三日的处罚。
从此,她便跟了我左右,我不喜她的名字,于是给她改名:邀月。
“真是许久,十一年,邀月,你说时间过得久了,有些事情会不会渐渐淡忘掉?”
“不会,永远不会。”邀月斩钉截铁,我睁眼,看着她笑,手扶上她的手:“记得就好,随着时间渐慢淡忘痛楚的人注定要受到伤害,因为她没有记性,所以什么下场都是自讨活该。”
“邀月一直很感激娘娘的照拂,若不是您”
我扬手,制止邀月下面的话:“记得,你所得都是因为你所做而获得的奖赏,无需谢谁,我从来奖罚分明。”
邀月点点头,脸上笑意还在:“娘娘从来都是个好主子,也把每个人看透了,算透了,抓得住人心。”
我不响,继续享受蒲扇缓缓柔和的风,心里还在计较,看得清楚其他人固然重要,可比起她们,能看得懂凤御煊似乎更重要一些,这个人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