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正身子,阖目,淡语:“刘东,做奴才的,该尽什么职责,无需我多说,你的小聪明,若是使在该使的地方,我会赏你。若使用在了我身上,下场你也知晓的。今日之事就罢了,我念你我主仆久时,卖你这面子,若是下次再有什么所知所觉,却因为恐被牵连不敢直言,那么,我也无需再看着什么面子了,不要让我对你寒心。”
刘东连连磕头,我面无表情,挥了挥手:“出去吧,招许绍过来。”
不多时,许绍被召见进来,例行日常请脉,不动声色,坐在我床边的凳子上为我号脉。
“娘娘,您觉得今日感觉如何?”许绍收了手,抬头问我。
我侧首巧笑:“若不是先与许太医有些交情,恐怕本宫也会怀疑到太医头上呢。”
许绍闻言,表情顿时失之自然,略有尴尬:“微臣已是细查微观,似乎娘娘这病症也非风寒所致。在微臣看来,就算是染了风寒,服药已有月余,也应该痊愈了。即便是留下不愈的遗症也似乎不是这等状况。”他蹙眉寻思半晌,复又抬头看我:“娘娘可有咯痰?”
见我摇摇头,他又问:“连夜里醒时都没有吗?”
“没有,喉咙里清的很,本宫只是喘息气急,夜里惊醒,无故心慌亟亟,就似擂鼓大作,呼吸不畅。”
许绍点点头,见左右无人,微微靠近床边轻声道:“恕臣小人之心,敢问娘娘有无调查用药膳食之类?宫里能人甚多,难免不会做些手脚,不然,单是这风寒之症,非许绍倨傲,自认并不是难症,可月余已过,无论如何诊治始终是愈见严重不见轻,所以微臣才怀了其他心思的。”
我嘴角扯了一抹笑:“膳食汤药,都有平日习惯侍候的人侍候着,况且都是自己人。而且本宫也私下详查仔细,并未发现蹊跷。”我撩过眼,细细看他:“太医今日号出本宫脉象究竟有何不同了吗?”
许绍恭敬,微微俯身:“最近一两日,娘娘的药没有服下吧?”
“果然是太医院数一数二的人才,连这都号的出。放心,本宫不曾怀疑到你头上过,不过是试看服药与不服药到底有何区别,这么看来,似乎没差。”
“娘娘,汤药最好还是按时服下吧,虽说不能解决根本,至少有些效用的,况且过了三五日,这药也不能再喝下去了。”
我闻言,顿时一愣,反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娘娘,是药三分毒,您现在有孕在身,的确不适宜多用药。只不过是势在必行,不得不用,但这些东西多少也是对胎儿有所影响的,服了月余,也该停下了。”
我眼光死死盯住他,心顿时有了慌乱:“既然有影响,为何当日你不说,到了今日才说?”
“娘娘,皇上有旨,先保娘娘,臣只能遵旨。”
我顿觉气力如根根丝线正从我身体里极快的抽出,我本以为,太医们会兼顾我怀孕的身子下药,未曾想还是不能兼得。闻言,顿时心里有些恼怒,声音微厉:“你跟本宫说实情,这一个月究竟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本宫要听实话。”我音调渐冷,笑容犹在,却浅淡如冰。
“会影响皇嗣的心肺,可能会诞下后会身子羸弱,抗力不足,易染病”
我从没有感觉如此累过,抽空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又突如一块巨大磐石迎头而落。试问天下哪有母亲不愿自己子女健康百岁,并非说来伟大,而是当真如心头肉一般不舍。可我还未将他带来人世,却已经给了他一副柔弱的身体,那种针尖穿心的疼痛感阵阵传来。也许是动了气,我更觉得眼前的色彩顿时失色,灰白成一片。我阖眼,靠在垫子上,气息很急。
“娘娘,您”
我蹙眉,挥手示意。“从今日起,本宫不再服任何汤药,亦不许你到皇上面前多嘴,若是被本宫知晓你又是擅自做主,本宫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娘娘您现在的身子”不等许绍说完,我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本宫累了。”
许绍心知我的脾气,也并未多话,顿了顿身子,看了看我,掉头准备离开。
在许绍即将离开房间之时,我缓缓睁眼:“若是你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以后太医院院使一职,非你莫属。”
意料中,许绍的脚步一顿,却未曾回头,只闻他淡淡道:“为娘娘效劳,许绍自当竭尽全力,娘娘亦无须用院使一职犒赏微臣。微臣虽不是公正不阿之人,却也只凭自己所念做事,娘娘放心休息吧,许绍明日再来。”
41。情淡
他没有看见我那苍白的脸上掀起意思讽刺而冰冷的笑,为何人人要以这种似乎高尚而真挚的情感面对我,难道无人知道我华蓅姜到底是何种女人吗?
他知,凤宜玶知,就连凤御煊也不是半分不知。对我不就应该敬而远之吗?不应该与我勾心斗角算计谋略吗?不该用自己的本事换取我手中掌握的权势吗?难道不对吗?是我错了,还是他们错了?
这个鎏金镶玉的华丽牢笼里,入了,又能有谁,还是纯净简单,心无杂念?我伸手扶上自己胸口,胸口里愈发疼痛,气息愈发急促,似乎翻江倒海,痛楚如巨网,笼我与其中,动弹不得。不自觉间已是用尽了气力,死死纠结住领口,关节泛青,骨瘦嶙峋。
我从未这般恨过,就似扯断了心脉,撕碎我心房般,彻彻底底,毫无半分迟疑的恨着。恨比爱彻底,比爱深刻,是这世间永远不会褪色,亦不会改变的情感。
人可以为爱而死,可人不会为了恨而死,除非要将那最痛恨之人,先投入阿鼻地狱,才能安心闭上一双眼。
我冷冷注视帐顶那只晶莹剔透,亦光彩四射的水晶流苏,微微张口,声音极轻浅,仿佛出自我口,连自己都隐约难闻:“若是有人害我,他日,我定会百倍千倍奉还。”
病发时候,呼吸钝浊,仿佛吼中堵了一块棉,我只能用力吸气,才能感知肺中微有了气,时间久了,难免牵动胸口深处,心肺俱疼,难受至极。总觉得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掩住我口鼻,让我喘息不得。若是旁边有锐器,我似乎可以拾起而割,以求痛快。
药不再服用,症状却越发严重,口干而燥,无味而涩,我只好含着腌梅过活,挨过一次又一次病发。一次重咳,竟咳出了血。
许绍听到消息,跟着刘东一路小跑,顾不得仪态,竟是越门而入。
“娘娘如何?”他大口喘息,看着我安静坐在床上,目光虚了半分。
“跑什么,咳血而已,不是大事,你来号脉吧。”我倚回垫子,伸手,露出手腕处,等他号脉。
许绍似乎愣了许久,才缓过神,疾步上前过来号脉。
“娘娘并非心肺出了问题,请不必担心,微臣想来是因为喘症所致喉咙出血。此外”许绍抬头看我,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析出一层细汗,目光清澈,蹙眉而严肃,似乎有些什么解不开的愁绪一般,缠得他面目无光。
“娘娘太过消瘦,应多食,方才保证母子平安。”
我定定看他,沉默许久,查不到蹊跷之处,药无一用,一日重似一日。没有人有半点方法,我亦是终日躺在床上熬过天黑天亮。仿佛就死亡垂放于手边枕畔,触手可及。
边地战事正急,凤御煊几乎用尽所有闲余时间到兰宸殿陪我,他对我,连愁眉都不曾有,而我却心知,那安静的神情,太过虚假,一眼识破,毫无复杂。
“娘娘,华副将还留在京城,皇上至今没有派遣将军出战,许是因为再等年初的大婚,娘娘放心吧。”刘东躬身站在我床前,照例言无不尽,道些朝堂政事。
“娘娘,喝点粥吧。”邀月满脸愁容,从我病时起便不见她再笑过一次。昔日最风光一时的兰宸殿,此时此刻,就似断了香火的轻烟,了无生机,阴沉晦暗。
“我不饿,待会再吃。”我很倦怠,懒懒倚了回去。
“吃点吧娘娘,您太瘦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办”邀月说着,梨花带雨,好不委屈。
“哭什么,人还未死,收回眼泪,等我死了再哭不迟。”我轻语,眼中没有半分惧色。
“娘娘”两人跪倒在地,啜啜而泣。
我直视眼前,视线虚无,一片茫然。人生在世,难免一死,早死晚死,必然有别。可终究再多不甘,不愿,也是徒劳。那是上天的旨意,渺小卑微的人们,只能服从,毫无条件的服从。
“娘娘,皇上今日宣了华副将军和夫人明日入宫看望娘娘,娘娘您多少也吃点,不珍惜着自己的身子,也要为一老一小多想想。”
“母亲?”我侧过眼,眼里无喜悦,亦无惊色。
刘东点头:“是允了华副将军陪伴夫人一起过来。”
我阖眼,挥了挥手,让人全部退出房间,独自清净。生命之于我,只有唯一存在的缘由,那只是为了我自己。即便是父母子女,相互之间,也拯救不了彼此。如母亲与我和哥哥,有缘一场,也不过就落得如此地步。又如我与父亲,不是路人,却形如陌路。如今,我生与死,竟还能是为了谁?只为了我自己一人而已。
伸手扶上自己涨大如筐的肚子,心下复杂如乱麻,终我所爱的自己,孕育出另一个生命,若是我死,我也要带着他一起死,无依无靠的童年,我怎舍让他步我后尘,重蹈一次?
我这一生,终究寂寥孤独,曾经那颗柔弱卑小的心,早已强大而坚韧,如一块寒石,一块冷铁,坠坠胸膛之中,始终沉沉。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临近死亡,我才能如此看清自己,可为何我没有一滴眼泪落下,我有的只是一声穿越了这十八年来的幽暗叹息。这世间还有多少人事与我有关?一个?还是两个?
人走茶亦凉,灯灭欢娱散,我不为他人悲欢,亦无须他人为我悲欢,生时与死时,旁人终是匆匆过客,曲终人散,情谊淡薄。
我昏昏睡去,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半醒之间,感觉有人再抚我的脸,寸寸温暖,凝入我皮肤纹理。
我缓缓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