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之后,多数人最喜,人前逢迎,人后诅咒,便是我不愿提及生辰,也有人喜欢送些礼物上门。读书,品茶,赏莲,一日光阴,不须如何虚耗,时光流逝如风,朝夕之间,也不过眨眼。
傍晚时候,凤御煊早早过来兰宸宫,身后福来捧着锦盒,我见他淡笑,似乎神秘:“蓅姜,今日你生辰,寿宴你不喜,礼物,你可收下。我也是挑了许久,你喜欢才好。”
福来恭顺呈上锦盒,我笑笑,伸手去掀,盖子揭开,里面一只精致木槌裹于黄色绸缎之中,我一定,略有惊喜,拿起木槌,细细翻看。木槌柄与槌头连接地方,皆是黄金相连,木柄周身雕出精美花纹,尾端还嵌了一颗红色宝石,相当耀眼。只有前端露出一段木质槌头,那便是用来演奏编钟的部分。
“如何,蓅姜可还喜欢?”凤御煊上前,牵了我手,轻轻细细予我道,身后福来,最懂察言观色,很快便躬身而退,池中角亭,便只有我们两人。
“皇上如何知晓蓅姜喜欢听编钟奏乐?”我巧笑,心中喜悦难抑。
他微微俯下头,贴在我耳边,薄唇离我极近,那一股淡香,飘飘渺渺,萦绕我周遭,夕阳之下,姹紫嫣红,弥天漫地,也染尽他的侧脸,美得极致。凤眸微垂,掩住大片寒亮目色,只剩含糊眼光,看在眼中,甚觉温润极了。
“每次蓅姜都听得十分仔细,我怎会心下里没数?珠宝金银,绫罗绸缎,也无需我多送了,挑你最爱,送与你,只为讨你欢心,见你笑的更真一些。”
我眼色一滞,撩过眼,看他笑语:“看来,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皇上当真最了解蓅姜。”
凤御煊微微挑眉:“蓅姜,你最喜笑,可你知否,你的姿态,一颦一笑,在我眼里皆有意义,长生之事,你放在心头太久,太重,我看了,也心疼的。可偏偏还是那个不信人的性子,你知道吗?你越是对我笑的灿烂,我越是知道你心中,压了到底有多沉。”
结实的手臂拦住我的腰,缓缓被拉进他怀中,我轻叹,怀在心中的苦楚,顿时泛滥成灾。
良人,我不知我为何就不如其他女子那般,心心所念,出嫁便随夫,我不愿,也不甘,不管他能给我多少,我终是无法感到安稳,似乎如大地同久旱而遇甘露,所需之物,不是一点半点。
“蓅姜,这莲算是让你画活了,久而久之,就不见你腻,张张相似,仔细一看,却似乎又有不同之处。”
我笑笑,伸手拉过刚刚做好的那一幅画,淡淡道:“皇上来给蓅姜的这幅‘莲生’提个言吧,这一幅自觉得画的还算满意,想收着。”
凤御煊踱步案前,微微垂目端详:“蓅姜终于画到自己想要的‘莲生’了?”
“不画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一幅才是真正的‘莲生’,只因着看了顺眼,心境也纾缓,最重要的是,皇上肯题言,大抵上也就圆满了。”
凤御煊浅笑,并未抬头,而是伸手,执笔,蘸饱墨汁,在宣纸空白处泼墨题字:“若说蓅姜是如此知足之人,连我也不信,不过说到蓅姜聪慧,我又觉得你这话说的极好,却是如此,与其寻寻觅觅,挑剔而执拗,不如早早想着哪一个才是最终目标,谁说只有最完美的开始,才会生出最极致的结局?本就该是人造局,局生势,势承人,人才会离自己要的圆满更近。”
幽幽几句话溢出他口,话音刚落,纸上赫然几行字,不似凤宜玶那龙飞凤舞之飘逸,却有一种虬龙矫健之英姿,也算写得一手好字。
:暗有情愫浮绿水,别有青莲傲然生,难断,难断,还有几分痴情是真。
我看着十分有趣,也知道他话里话外意思,顿时来了兴致,也提了笔,站在他身边,微微倾身,执笔落字。
:暗有蜜意拂清波,别有遗世菡萏落,不可,不可,怎好知晓含情脉脉。
我字体并不似女子字体娟秀,更喜欢刚劲有力,金钩铁划、骨气洞达之姿,小时候也临摹许多大家手笔,多年之后,也渐渐养成习惯,书写起来,极近恣意大气,不愿被局限。
凤御煊看着我提的两句,弯了弯嘴角:“见字如见人,蓅姜可是外柔内刚之人,名副其实。”顿了顿,抬了眼角看我:“蓅姜若是还有含情脉脉,可是我之喜,我之贺。”
微风拂过,撩起我的碎发,他伸手去拂,缠于指尖,如挽流沙,笑容停在他眉梢嘴角,那般亮如寒星的眼眸,俊美无匹的容颜,映在我眼里,慢慢化成一股暖意,蔓延我心头每一寸缝隙,填的甜蜜满溢。手掌大而微温,掠过我脸颊,轻轻柔柔,那一时光流逝,仿若定格。
爱的人未必的懂得,可懂得之人,便会容易生出情爱,这世间繁乱,如是有一个人能轻而易举,肯用心仔细解读颦笑之间的细微差别,那便说明心中有情,一分沉淀而厚重的情分,也许便是后宫之中,唯一一份难能可贵,可安慰孤寂的解药。
第二日一早,我刚起床,邀月便喜滋滋的与我道:“娘娘,那副编钟着实好看,足足三组三排,每组十三枚,钟身不但制的极其精美,声色也非常不错,娘娘肯定喜欢。”
我但笑不语,起身洗漱整理。
情爱之奇妙,也许惊天动地,也许只如潺潺细水,前者轰轰烈烈,后者则润物无声,无论哪一种,都不可否认,沉迷在其中的人都会生有两种情绪,幸福与迷惑。
我也是如此,单单与别人有唯一区别,便是,如何隐藏起幸福与迷惑,生生忍下,去绽放出更灿烂的姿态,摆正它,安抚它,或者,算计它。
我爱这个男人,毫无疑问,我深信不疑。
皇后姚氏的生辰晚我十日,提前五日时候,我吩咐刘东去让马德胜派人去取礼物,那面观赏屏风一直存于京城最好的雕刻师傅家中,便是直接派人去取,并无蹊跷,不会生出事端。
我倒是可光明正大的让胡安帮我办事,外戚不可当道,却绝对是后宫之中,每一个嫔妃必去扶植的,这一点之上,我并不需无谓的特立独行。若是逆其道而行,反而显得故意。
东西送入宫中之后,刘东便来通报我:“娘娘,东西到了,您是否这就去走一遭瞧瞧?或者让奴才代为,免得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伤了娘娘身子。”
我挥挥手:“不必,我亲自走这一遭吧,宫中眼线密布,送的东西,若是连我自己也不重视,传到姚氏耳中,也好听不到哪去,不必生出这等事非。况且那蒸石也非一日两日就能伤人,我只待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
在内事房中,见到那扇屏风,上好的石质,泛出微微紫光,离远看起来,似乎还罩了一层薄金一般。刚刚走进,便闻道淡淡香气,不似花香甜腻,更不似熏香浓郁,只是一种清淡而沁人心脾的香气,若有似无,明明已经闻到,再仔细一品,竟似乎消失了,着实妙不可言。
这观赏屏风大小正好,立在桌上目测,足有一尺之高。半掌薄厚,非镂空,只是在面上雕出十分精细而巧致的花纹,伸手摸时,棱角吐出,姿态优美,实在让人赞不绝口,爱不释手。之前胡文司曾说,当时是一块石枕模样,现下看来,似乎将这石枕重塑过,且雕刻一新,其中手艺,着实绝佳,无需多说。
“娘娘,这就是臣费尽心思寻来的香石,石质十分独特,不曾浸泡或者包裹熏染香料,却始终会散发香气,可安神助睡,天下罕有,十分难得。”胡安是明白人,站在我身侧,细细为我解说。
我微微含笑:“再过五日便是皇后双十生辰,逢整可是大日子,这礼物自然要送的特别一些,也不枉一直以来,皇后娘娘对本宫这般照顾,希望她能喜欢才是。”
“会的,娘娘放心,这礼物如此高雅罕有,定是当日里独一无二之宝物,皇后娘娘一定喜爱。”马德胜俯身接我话,态度恭顺,又似乎拉出一道距离,若是不知情,谁也不会知晓,我与他之间到底是什么干系。
我点头:“皇后娘娘若是喜欢,本宫才高兴呢。对了,这屏风暂时存于内事房,等明后日,让刘东去取大一些的盒子,装扮的仔细一下,也好到时候送到凤宫,这里就有劳公公代为照看了。”
马德胜跪拜,以头触地:“娘娘您请放心,奴才定好好生照看的。”
五日后,姚氏生辰办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穿了一身深色朱红的衣袍,这人淡雅有余,一身红衣着实穿的有些暗淡,反倒觉得,平日里她最爱的蓝色,的确更适合。
人来人往,凤宫人满为患,礼物一件一件抬入厅堂,拜礼之人,也皆是一波一波,有些东西,姚氏根本还未来得及打开看一眼,就只得吩咐下人送去储物间收藏。
我今日穿了一身明艳的红丝挽纱裙,头上华丽高髻如云,也戴了几件繁琐而富丽的首饰,少有的正式。
姚氏见我来,笑容浓了许多。
我宛然一拜,轻声道:“臣妾祝皇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带了一份薄礼,还望娘娘能喜欢才是。”
姚氏浅笑:“蓅姜的礼物,本宫可要瞧瞧。”
我站起身,吩咐身后的下人,放下手中所抬之物,方正木盒,黄色柔缎包裹,打开盒子之后,一股香气散了开来,灯光下,紫色香石的颜色更是显得精美别致,我转过头看她:“娘娘可曾闻到香味?”
姚氏仔细端详我手边的石屏,似乎有些意外,也许是看不大真切,于是从位上走下来,准备一探究竟。等她走到石屏面前,定睛一看,只见她身形微顿,竟梗在原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遂转过头来看我:“这是”
我笑笑,微微侧身:“臣妾的字体总是拿不出手,这等名贵香石上定当刻出书法大家的手笔才算适宜,于此,还特意问皇上买了个人情,求宁王所作,皇后看来,这几字是不是写的极好?”
姚氏略有顿滞,似乎真真看得失神,听了我言,方才反应:“宁王的字果然有大家风范,确实不错。”
我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