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儿住多久了?”
“一年吧?我很忙。”
“看得出来。不过,如果你只是在这儿过夜,那为什么选这个地方呢?”
“嘿,我喜欢干洗的衣服,喜欢有女佣服侍,还有屋顶上的直升飞机停机场。只是……来,过来。”他伸出手臂搂住我的双肩,把我领到了阳台上。“这儿的景色才是真正吸引人的,可以大饱一下眼福。”
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巨大的隆隆声。那是装卸机在工作,排出难闻的黑色废气。
他对下面的装卸机皱了皱眉头,又示意我回房间里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阳台门。
“我们出去喝杯咖啡,然后谈谈。”
当电梯把我们送到楼下大厅时,我问道:“休特,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他摇摇头,怀疑地向四周看了看。走出门厅,他在深沟的边缘走着,充满敌意地看了一眼一位修路的工人。
“你想过死吗?”我赶上他问。
他不作回答,只是向南走。我紧随在他后面。
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经过新造的小艇船坞和凸式码头,来到米兰达餐馆。这是一家码头装卸工人的小餐馆:没有吸引游客的摆设,只有一个吃饭的柜台,后面是一个烧烤架和一只咖啡壶,窗户旁是人造革车厢座。我在休特示意的一个座位上坐下,他问道:“想喝些什么?”
“咖啡吧,不加牛奶。”
“不吃别的了?”
“不了,谢谢,就咖啡吧。”
他耸了下肩头,向柜台走去。厨师是位矮胖、秃顶男人,围着满是污迹的白围裙。他对休特鲁莽而友好地点了点头。休特点了要的东西后,站在那里等着。
通过积满污垢的窗户,我朝外望去。这里可以望见大桥湾、姜味草岛和中国盆地的吊桥。
两分钟后,休特拿回来两大杯咖啡,又回去拿来一个盘子,装有半打小汉堡包。没等我搅冷我的那杯咖啡,他就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三个汉堡包。
我说:“好了,现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用餐巾纸抹了下嘴。“你知道力挽狂澜的人是什么样的吗?”
“能使处于崩溃边缘的公司转危为安?”
“是的。那就是我。”
他吃着剩下的汉堡包。我默默地回想着我在《幸运》报上曾看到的一篇文章,题目是“拯救者力挽狂澜”,其中几个主要段落把拯救者描写成白色骑士,驾着私人喷汽式飞机和豪华型小轿车,驰骋在战场上。这形象不符合我早先了解的休特,他也没有这方面必不可少的技能。
“你是怎么干上这一行的?”我问。
他摇摇头,这是一种对我疑问的粗鲁拒绝。“只是偶然干上的罢了。”他最后说道。他把餐巾纸卷成球形,扔到盘子上,小心地打了个嗝。“好吧。情况是这样的。比方说,有一家公司,欠了几百万债。债主纷纷逼债;雇员拥在门口闹事;管理部门对董事会大失所望而董事会又对管理部门失去了信心。广大股东又纷纷抛出手中的股票。董事会该怎么办呢?”
我扬了扬眉毛,露出探问的神色。
“他们要作最后的挣扎,寻找一位调停人,一位能挽回残局的人。”他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膛,“我。”
我从提包中拿出小型录音机,“可以吗?”我问。
他摇摇头,挥挥手。“我的话不能录在别人的磁带上。一句都不能。”
我耸了耸肩,把录音机收了起来。“继续说吧。”
“像我这样的人不多,也许只有八九个,都是这个国家的头等人物。为了得到我,他们出高价,并交给我用金钱都买不到的特权。他们一致同意由我全权负责。我是个职业杀手,独揽大权。第一步就是要血洗。”
多么有趣的休特!从前他总是声称要拥抱和平和友爱,可现在竟用如此残暴的比喻来描写他的职业。
他接着说:“找一只替罪羊,来折磨他,让所有的人觉得你残忍,让他们惶惶不安。”
“你变了,休特。”
我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坚定而坦率。“我们不是都变了吗,麦科恩?”他温和地说。
我苦笑着扮了个鬼脸。
“好了,血洗多半已过去了。下一步把你自己的人带来,我有一些职员在洛杉矶办事处,不过他们只是搞行政的。至于我的左右随从,是从全国各地选出的几位能人:一位芝加哥的财政人员,一位达拉斯的经销人员,一位洛杉矶的统计员,一位亚特兰大的管理人员。他们都已到位,都经过考核,并享有特权。”
我好奇地瞅着他,这家伙变化太大了。,
“现在,你该清除无用之辈,作一番调整了。可以和银行和投资者达成协议,使一切都稳定下来。”
我瞅着他,对他感到讨厌。我曾经熟悉的休特虽然缺少社交礼仪,而且总是麻木不仁,但一点也不残暴。
他对我的想法似乎有所察觉。“麦科恩,有时候就是觉得很痛苦也得去完成一件值得一做的事。经过血洗阶段和稳定阶段,接下来便是空想阶段。那才是你可以大搞一番的时候。”
“搞什么呢?”
休特的眼睛开始发亮,苍白的皮肤泛出红晕。我反倒不安起来。从前在某个疯子的脸上,我看到过这种表情。
他说:“搞事业呗。这远远超出当局所需要的改革。你可以改变受你控制的每个人的生活,改变一个民族的方向,你可以彻底改变历史。”
狂徒,我断定。
休特挺直身子,发亮的双眼紧盯着我,说:“我提供给你的机会是让你帮助我改变旧金山的历史。不过,你得先去找到那个要杀死我的家伙。”
不,我想,面前的这人是个疯子。
3
休特期待着,可我的反应让他失望。我问他:“你怎么想到有人要杀你呢?”
“发生过好几起事件。”他朝身后望了望,“好,让卡门把最近一次事件说给你听吧。”
“卡门?”我环顾四周,除了柜台后面那位大秃头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人了。
休特朝他点点头,他便离开柜台,来到我们的车厢座旁,“需要什么,T。J。?”
“把上星期二晚上的事情告诉这位女士。”
卡门犹豫地皱了皱眉头。
“不要紧,她是我的人。”
秃头又迟疑了一下,咬着下嘴唇。“嗯,大概是11点半吧。我打开泛光灯,到外面看看。发现T。J。在水中,像一只半死的海狮扑腾着。他差不多失去了知觉。我跳入水中,把他拖上码头,才发现他后脑勺上有一个裂口。”
我望着休特。“是怎么回事?”
“出事前,我和卡门喝了杯啤酒,大约在11点25分,我便回住所去。我记得身后有脚步声,而且跟得很紧,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这位朋友正在帮我往外挤肚子里的水呢。”
“你见到其他人了吗?”我问卡门。
他摇摇头,神色迷茫。
“在休特……在T。J。离开到你发现他在水中这段时间里,听到什么动静吗?”
“没有。”
“会不会是餐厅里的人跟踪他呢?”
“一小时前就没有顾客了。”
我转向休特。“有没有东西被抢走?比如说,你的钱包?”
“没有。我身上有几百块钱。”
“所以,你认为这事另有原因——”我没把话说完,见他在使眼色,表示不想在卡门面前谈论其他的事情。
“谢谢,卡门,”我说,“如果你还记得其他情况,告诉T。J。好吗?”
他点点头,回到柜台那儿去了。就在这一刹那,我从卡门的眼神中看出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说,只是不知道休特让不让他说。
“好吧,”我对休特说,“给我说说整个情况,就从这起事件开始吧。”
“知道金门航运公司吗?”
“轮船公司?奥克兰是他们的基地,不是吗?”
“目前是的。不到一年前,他们给我打电话,向我求援。我现在已把他们稳住了,正进入空想阶段。这是一次清除性的幻想,它将改变这个城市的历史。可有人并不想让我活着来改变历史。”
“为什么呢?”
“……等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到投币电话机旁打了个电话,对我作了个手势。“来吧,我让你看看,这样比告诉你更好。”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对卡门挥挥手,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一进他住的那栋楼的电梯,我便问:“我们到——”
“顶上。”
“为什么?”
他交叉着双臂,斜靠在电梯的墙壁上,生气地瞥了我一眼。“你问的事情太多了。”
“查问事情是我的工作。”我顶他一句。
“以后有的是时间。”他说。
我们一声不响地来到了屋顶上。上面风很大,很冷。我拉上茄克衫的拉链。休特把手放在眼睛上这光,扫视着天空。
“鸟来了,”他说,“很准时。”
我朝东边望去,一架大型直升飞机正朝我们飞过来。
“我的。”他自豪地拍拍胸,“杰特兰吉3号,我还有一架雷欧杰特35—A型。可我最喜欢的是鸟。飞行员24小时听候召唤——乔希·哈登。好人,他——”
听得到飞机的声音了,隆隆的机声把他以后的话淹没了。
我朝机身望去,看到了E622T的字样。
飞机降落下来,旋翼慢慢转动,驾驶员斜过身子,打开机门。休特示意我先上。我低下头快步走了过去。飞行员有一头红发,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雀斑。他伸出一只手,帮我登上了机舱。我在后座上坐下,系上安全带,戴好话机。这样,我们就可以交谈了。休特爬进来,坐在我身旁。接着,飞机便起飞了。
“喂,”我说,“到哪儿去?”
“问得太多了。”
“休特!”
“还是让我告诉你一些金门航运公司的事吧。”
我无奈地摇摇头。飞机沿着海岸线向南面的中国盆地飞去。
“你听说过太平洋海岸汽船公司吗?”通过话机,休特问道。
“当然。”太平洋海岸汽船公司创办于19世纪70年代,汽船往返于西海岸的波特兰和圣迭戈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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