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明城懂了,“比如使用了太强大的秘术就会这样,对吗?”他想起了四月前些天的样子。
“嗯。”四月点点头,“不知道别处的魅怎么样,可是我们这里有秘术的传承。学了秘术哪里有不用的,一不小心就会溢出。那种死亡是很痛苦的,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虚弱,慢慢朽坏。”她沉默了,脸上是深重的悲哀,似乎想起了旧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讲述。“所以从小时候开始,婆婆就不许我随便使用秘术。”她从界明城作了个鬼脸,“我可不像羽宁,我凝聚的时候是个真正的小孩子,婆婆一手把我带大的。”
“所以你们觉得藏书一定有办法解决溢出的难题。”界明城已经全通了。四月一开始就跟上他,原来真的是为了左歌。藏书不仅凝聚成了最强大的龙,而且可以从腐朽中复生。那说明他对肉体的控制达到了最高的层级。虽然传说只是传说,可是左歌里真有控制肉体的咒语,即使这可能性很小,也是值得尝试的。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难怪四月那么关心她,难怪四月从一开始就跟上了他。
“不仅仅是溢出,比如今天你干扰了羽宁的凝聚,如果我没有使用那个咒语的话,她就可能凝聚失败,变成又丑又弱的羽人了,还会很早就死去。”四月摇摇头,她微笑着抓住了界明城的手,“能感觉到吗?”四月的手是温暖的,可是传进界明城心中的是一股熟悉的凉意,就好像在朱颜海中一样,只是远没有那么强烈。“我们的凝聚也不是随心所欲。要从与他人的接触中了解凝聚的奥秘,决定是不是要凝聚成他的样子,凝聚到什么阶段。比如今天朱颜海感受到了你,也许过些时候,会有一个魅按照你来凝聚呢!”
一个小界明城的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他慌忙摔开了四月的手。“这个 还是不要了吧?”
“如果他凝聚了也不会是又一个界明城。”四月安慰他,“他只是选择了一些他喜欢的来参照。所以如果凝聚成功的话,我们在外形上总是比普通人类更好看一点。”
“总是真是一点的好!”界明城涩声说,他想起了包着羽宁的那个花蕊,那里面是在怎样调制着一个生命的诞生啊!他觉得一阵恶心。四月难道也是这样的?他不能想象。
四月看了他好一阵子:“界明城,你觉得自己就比我们更真实吗?!”
界明城愣住了。
四月的手艺真的很好,如果不是心事重重的话,界明城大概已经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下去了。但是黄羊和白鱼的鲜美在他的口中不能停留,总有些寒凉和苦涩清扫着他的舌底。
仲秋坐在了他的身边,递过来一杯碧色的酒浆。
界明城接过杯子抿了一口,一股烈火顿时从口中一直冲到胸膛中去,浓香打得满面都是。他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好酒!”只有这样荒凉的高原才能酿出这样的烈酒来。
“夜北春,绝对正宗,你在外面可喝不到啦!”仲秋洋洋得意地说。回到村子以后,他对界明城的态度居然好了起来。
“哦。。。。。。。”界明城没有讶异。夜北春是古时候的名酒,治法早失传了。可他今天经历的奇事太多,对于小小一杯酒,实在没有多余的惊讶可以分配了。他只是点头:“真的不错。”
“当然啦!古法秘制嘛!”仲秋说,“夜北虽然是荒僻的地方,可也叫战乱扫荡了几个回合了。以前老祖宗的好东西一多半都废了,别看我们村子小,可还保留了不少好东西呢。那一头的窑洞中可全是过去的典籍宝贝哩!”
“祖宗,”界明城回味着这个词,看着杯中的酒液,“按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该无礼。不过。。。。。。你是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类?”
仲秋这次没有恼怒,他坐直了身子,认真地说:“是。可从决定凝聚成人的时刻起,我就是人了。我们的记忆,我们的来源,都是来自过去的人类,所不同的仅仅是形成身体的过程。要是有什么理由把我们和你们区别开来的话,也许就是你们不承认我们是人吧?”
界明城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们都这样想吗?我是说,这村子里的人,包括过去凝聚的。”
仲秋几乎是立刻就给除了肯定的答案。“我留在这里是因为婆婆已经老了,四月又经常在四处游历,我得迎生新凝聚的人。”他忽然笑了笑,“当然,还有羽人。要不然的话,我早离开这里了。很多前辈都走了,我们再听不见他们的消息,那一定是他们生活的很好。也有很出名的,比如应裟,可那时少数。人总是应该在人中间生活的。”他叹了口气,“这里太过冷清了。”
“那四月怎么不走?”
“四月?”仲秋骄傲地笑,“她是我们中最强的,她的心可比我们都大,她关心着其他的人哪!五年前,我就是她迎生的。也许是因为这个,我每次和她说喜欢她,她总当我是个小孩,其实我们的年纪是差不多的。”他脸红了红,“不过我是真配不上她。”他猛地抓住了界明城的肩膀,“四月从来没有带外人来过这里,她一定很喜欢你才那么做。就连婆婆也说你是四月注定的那个。你真是有福气呀!”他大笑着走开,显然是已经喝醉了。
界明城混乱的张望着四周。四月搂着羽宁的肩头,不知道说着些什么有趣的话题,两个女孩子咯咯地笑着,整个窑洞都因此变得明媚。仲秋还在一边倒酒,俊美的脸上满是酒气。婆婆笑咪咪地望着她的孩子们,接触到界明城目光的时候,她的眼睛闪了一闪。
界明城觉得头很疼,高原,烈酒,还是窑洞里温暖的空气?他走出窑洞,在满地白沙的湖边躺了下来。一粒尖锐的贝壳扎得他咧了咧嘴,可这反而让他的心思清明些。朱颜海的夜空是宝蓝色的,一丝云气也没有,明月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只有满天的星星忽明忽暗地闪烁。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耀眼的星光,似乎天都变得低了。这茫茫星野里,哪一颗是他的主星呢?四月呢?这天幕中是不是有着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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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 斩鞍 吧查看更多热帖 作者: 云飞扬FLY ( 2007…07…02 18:45 )
四十三
“那一颗星星是四月的。”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窑洞,坐在界明城的身边。她指着天空,“那五颗星星,好像一条大鱼,看见了没有? 鱼嘴外面那一颗就是四月,多亮啊!”她感叹着。“你是那一颗,很容易看见。没有哪颗星星更靠近四月了。”“所以你说我是四月注定的那个?”界明城问。
“是的。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写在天空上了。”
“可你怎么知道我是那一颗?”界明城抗议说,“你才刚看见我。”
“你相信星命吗?”婆婆问他,毫不理会界明城的置疑。
界明城很迟疑。他是信的,可是他又觉得没有把握。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话,那他的追去不就是一个玩笑?他不愿意那么想。
“四月也不信。”婆婆的笑容里有洞悉一切的智慧,“可每个人都有一个时刻会相信星命的安排。”
“然后呢?”界明城急切地问,如果真有一个现成的答案,那他实在是太需要这个答案了。他的思绪纷乱,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羽宁诞生的时候,太阳正在下山,”婆婆忽然换了一个话题,“等你们回来,太阳已经落到若感峰背后去了。可你要是正好站在若感峰顶上,就会看见太阳正在下山 。”
界明城无辜地看着婆婆,全没有听明白。
“你在不同的地方,看见的太阳是不一样的,那是因为你站的地方不一样。至于太阳本身,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但我没有站在山顶上。”界明城沮丧地说。
婆婆沉默了一会儿:“你会的。就是别等太阳真下了山才站上去。”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村庄啊。出尘的仲秋,绝美的四月和羽宁,即使是鹤发的婆婆也是这样的莫测高深。界明城觉得自己是鲁顿的,那么多的惊讶翻翻滚滚,他唯一有心澄清的却只有四月一个。他手里捏着那一片贝壳,来来回回地在沙滩上画着。待到醒转过来,才看见自己满地都画着四月的名字。他慌忙用脚搅乱了沙滩,像是犯了什么错误似的。
背后有脚步声响。界明城转过头去,四月银色的长发在星光中飞扬。他闭上了眼睛,只觉得一颗心冰冰地抬不起来。
“野里露水重,”她柔声劝界明城,“别在外面呆太久了。”听得界明城的心头一颤。不能这样轻易被她迷惑了,他努力想着过去几天的事情,只觉得自己处处都如同玩偶。你是一个魅,他恼怒地想,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一个魅?!
“四月,”界明城鼓足了勇气问,“你到底是不是因为左歌才跟我在一起。”他的声音低低的,可是说的字字惊心。
“你想问的是这个吗?”四月的目光骤然变得锋利起来,“还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嘴唇里都吐出一个“是”字来,可是后面更多的话却被“是”字打了回去。如果不是四月,界明城对自己说,自己还会这样尖锐么?没有如果,四月就是四月。他昂起头来。
四月走近他身边,把一件羊皮大衣轻轻披在他身上。界明城的身子颤动了一下,终于没有退缩。然而他分明地感到四月的手也颤动了一下。她细心地给界明城掖好脖颈,头也不回地走回窑洞去了。
界明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自己在茫然间又在沙滩上写了多少遍四月的名字。睡着之前,他还在想,还没有把那些名字都抹去吧?
白马温热的舌头把界明城从梦中舔醒。按说夜北春不上头,界明城却觉得头疼欲裂。他勉力睁开眼睛,抱着白马的脖子坐起身来。太阳已经升地很高,明晃晃的很是刺眼。他的头脑有些模糊,看着太阳总觉得有些东西在心里头绕,好一阵子才想起婆婆的话来。太阳果然是一样的么?他冷笑了一声,昨天的太阳就没有今天这般鲜明吧?站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同?这一夜噩梦连连,尽是四月的身影飘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