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头巨大而美丽的生物。大约有十头烈鬃熊那么长的身躯覆盖着银色的鳞甲,在刚刚依稀升起的迷雾里焕发着彩虹般的光彩。它的身体这样大,以至于四条腿看起来又短又粗,可实际上它比界明城的白马还要高两倍,粗大的尾巴不停轻轻摆动着,以令人难以置信的优雅和温柔把被它践踏过的雪地恢复成原来的模样,难怪人们发现不了它的踪迹。它细长的脖子上顶着同样纤细修长的脑袋,头顶长满银色的大角,青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温和地注视着猎人们。因为它的视点这么高,所有人的藏身处都一览无余,人们悻悻地直起身子,把弓箭对准了它。没有人射击,这家伙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又那么漂亮,猎人们不知所措。
“是什么?”有人大声问。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只是那么傻傻地站着。
那东西一个一个仔细打量着猎人们,确认其中没有同类以后,它忍不住发出一声失望的长吼。排山倒海般的重低音震得每个人的心都停止了跳动,离它最近的小四“吧嗒”一声把雾笛落在了地上。随着吼声喷出它的长嘴的是一股白气,即使远远注视着,界明城也能感觉那白气的寒冷。白气经过的地方,空气中的薄雾都凝结成了冰凌,掉在冻硬了的雪面上,发出好听的撞击声。人们看着白气经过小四的身体,似乎能感觉到小四身上每一丝热气都被完全吸收了,这个过程是瞬间的,但又象放慢了的动作那样清晰可变。当吼声结束,所有人都知道,小四完了!
沉默了片刻,云铁树才反应过来。
“射死它!”他激怒地叫道。
猎人们的利箭嗖嗖尖叫着向那东西飞去,那么近的距离,猎人的射击强劲而准确,包含着愤怒和恐惧。但是所有的箭在碰到银色鳞甲的时候,都被轻轻弹了开去。对于突如其来的攻击。那东西显得很吃惊,它后退了两步,大张着嘴,似乎又要吼叫。界明城举弓略瞄,手指一松,一支长箭就钉进了它的嘴里,那东西顿时疼的大吼起来。响亮的吼声把猎人的手都震软了,射出去的箭也变得歪斜无力。出乎意料的是,那东西没有进攻,转身一跳,足有三尺多高,它庞大的身躯在空中一扭,落地时已经转了方向。它回头畏惧地望了界明城一眼,飞快地逃走了,跑得有狂奔的夜北马那么快,尾巴也不再顾得上打扫痕迹。
猎人们奔向小四,修士们也从树林里跑了出来。云铁树扶着僵硬的小四,期望地望着黑瘦修士。长门修会的修士总是知道那么多事情,或许可以把小四救回来也说不定。界明城明白他们的心意,可是小四的眼珠都已经碎成了冰渣子,应该是没救了。果然,黑瘦修士略看了看小四,就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到底是什么呀!”有人在悲楚地大喊,恐惧象毒蛇一样吞噬着每个人的心。
“我想,”黑瘦修士缓缓说,“可能是专犁!”
“专犁?”界明城迷惑地说,“那不是暗夜森林里的生物吗?”
“所以我不能肯定。”黑瘦修士说,“但是它的形貌很象书里描绘的专犁。”
“什么是专犁?”云铁树提高了嗓门问。
“一种喜欢打地洞的动物,”界明城说,其实他知道的也很有限,关于专犁的记述是很稀少的,“它们生活在温暖的地穴里,每天都需要很多的热量,否则会被自己体内的寒气冻死,专犁的每个骨节里都有一粒散发冰寒之气的明珠。”说着说着,他犹豫了,确实很像今天遇见的怪物啊!
“它可以被杀死吗?”云铁树问,他不动声色,但是界明城可以体会他的愤怒。
界明城摇头,看黑瘦修士,修士也摇了摇头:“不知道,也很少有它杀死人的记载,实际上它们不好斗,杀人也是无心的。”
“不好斗?!”原壮讥笑地说,“好一个不好斗!”
猎人们稍稍讨论了一下。专犁的强大让所有人畏惧,可是手足一般的朋友就死在自己面前,猎人们觉得不能不报仇。界明城那一箭证明专犁起码是可以被伤害的,更何况,“专犁的每个骨节里都有一粒散发冰寒之气的明珠”。要是可以杀死它,也许几年都不必再出来冒险,小四的家眷也可以得到很好的抚恤。他们一致赞成去追杀收了伤的专犁。
界明城对这个生物仅仅怀着好奇,可它呼吸之间杀死了一个精壮猎人的事情让他觉得困扰。它开始杀人了!那么强大的生物对这里的居民是很大的威胁,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助猎人们。
“生是欲望,复仇是欲望,杀戮是欲望,安逸是欲望”黑瘦修士忧郁地说,但他还是带着学生们跟上了猎人的脚步,“我们既然生为人,总是要经历这些欲望的,然后方得以解脱。”他忽然停下脚步,对修士们说:“我们要一起去。
但是在专犁面前怎么做,要用心去寻求,你们要明白这一点。”
树林里传来一声冷笑,那是个女子的声音。
“原来长门修会的夫子也不过是一群妥协的懦夫。”
界明城一夹马肚,白马一溜小跑地赶向出声的方向。白桦树的背后站着一个人影,随着马蹄声近,她从容地站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猎手,她的白木弓和狼牙箭说明这一点,但她长得不象。没有猎手可以在恶劣的野外生活中保持她那样白嫩的如同初雪一般的肌肤。她站在已经起了薄雾的树林间,就象一团明亮的光,晃得界明城不能逼视。
一直到以后界明城也不能回忆起初见四月时她的模样。他只知道她是美丽的,他记得她银色披练一样倾泻到腰间的长发,红色的眸子亮得象暗夜里的灯火,他还记得四月讥讽的笑容,弯弯的嘴角和深深的可以淹死他的目光的酒窝,其余的他就想不起来了。
“你穿得是一件白色的袍子”界明城后来用力回想着说。
“不对。”四月又露出了深深的酒窝,“我穿得明明是灰色的鼠皮马甲啦!
你这个没记性的。”她不满地嘟着嘴敲着界明城害羞得发红了的脑壳。
但是界明城的记忆里,四月就是一团白光。他还记得的就是四月的歌声。
“你还会唱歌是吧?”四月挑战地站在界明城面前,她的声音充满不屑,可界明城听着却是温暖柔和的,象梦里听见的一样。“还是屠龙的。你们这些人啊!
全都是一样的,以为自己是什么?!!”
她说着,转身又进了树林,手里拧着从糊里糊涂的界明城手中抢过来的马鞭,发出清脆的“咯咯”声。她在歌唱,歌声是那么甜美。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注:这首歌引自国风的相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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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 斩鞍 吧查看更多热帖 作者: 云飞扬FLY ( 2007…07…01 21:59 )
七
“等一下!”眼看四月就要消失在白桦林里,界明城才猛醒过来,他一提缰绳,白马炫耀地迈着花步跟了上去。
四月转过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得界明城心中一阵发凉,他难堪地把头转开。这样和一个女子对视,当然是不礼貌的。即使在东陆游荡了那么久,界明城也还没有能够完全抹杀童年所学习过的那些陈腐礼节。
“你是不想让我走吗?”四月说,她挑战似地盯着界明城不放,“哦,对了,是你的马鞭。”她一伸手,那条皮鞭朝着界明城的面门飞了过来。
界明城蓄足了力气,知道马鞭扑到面前才伸手接住。马鞭抛过来的准头很好,却没有什么力气。四月的行动灵巧轻盈,但足以让界明城相信她不是一个好的武士,这让他放心不少。要不是她这样突兀地出现又说了那么些奇怪的话,界明城原本不该产生这种奇怪的戒心。
“哦,不是这个,”界明城尴尬地扬了下一下马鞭。这样失去手中的东西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经历,走过了那么多的山水,界明城不是没有见过别的美丽女子,这样的失态却是头一遭。“你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懂。”界明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和和冷静,“你是认识那专犁的吗?”
“认识啊!”四月笑了,她的眼中浮现出温柔的神情,“认识好久啦!”她回想着水云泽阴沉沉的湖水,然后恶狠狠地瞪了界明城一眼,“要是你们想对付它就跟着我来好了。”说罢头也不会地走了。
界明城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次催马追赶,他说不清楚原因,就这样目送着四月的背影消失在林中。
猎人们和修士们也在发呆,当四月的身影完全消失他们才开始茫然地四下张望。
“那个小姑娘呢?”云铁树铁青着脸问界明城。
“走了。”界明城若有所思地回答,“我们跟上去罢!”
“那个歌那个歌唱得真是好听啊!”小六子感叹地说,他的眼神都飘忽起来,“好多好多的花呀鸟呀!”
“哪里!是烈酒和热烘烘的土炕。”另一个猎人高声抗辩。
“是混沌的光华呢!”给重也喃喃地说,黑瘦修士叹了口气,在给重地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好了好了,我是没读过书!”云铁树忍着气说,“明城唱的那些故事我也大多听不明白,要他慢慢讲才行。可这个小姑娘是在唱歌骂我们,这我还是听得出来的!是嘛,明城?”
“是。”界明城点头。四月的歌声虽然动听,歌词却实在让人生气,浅显的歌词无非是在说他们没脸没皮还不如死了算了。尤其在小四刚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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