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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他的心中究竟有多诧异;对方依旧死死地抓着他;虽然看上去狼狈不堪;但颇有一股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气势。
片刻后;绝叹了口气。
他不清楚这么做究竟会给对方带来多大的负担,但显然不可能是没有负担的。甚至于就算对方本来能够撑到服下解药之后,却因为此时对自己的这种拼命挽留,而导致撑不到了那时候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哪怕他现在很痛苦;痛苦得觉得即将到来的溃散仿佛是一种解脱,并且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支撑着他来抗拒这种解脱。
但眼前的这个身影正在告诉他,还是有的,自己还是有着哪怕拼命强撑着也不能溃散的理由的。比如说……在对方最痛苦的时候,始终陪伴着对方,直到他摆脱这种痛苦。
绝算了算时间,大概也就这两三日了。
他咬着牙抗拒了继续向下跌落的诱惑,回到了那个身影的身边,半蹲着身,注视着对方正微微颤抖地头颅。
绝在内心暗暗道:好吧,就当是为了你,我再多撑那么一会儿吧。
绝握住依旧紧抓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掌,取下来搁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心中,轻拍着对方的手背,试图安慰对方。他很多年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了,因此这种安慰显得无比笨拙。
但那个被许云称为阿灵的灵魂,却因为感觉到了这种安慰,而正努力地使自己显得好受一点——虽然只是装出来的好受。
绝笑了一声,有心想要说破,让对方不再勉强,但最终还是一言未发。
对于这个自那时候起就一直代替着自己生活的灵魂,绝的感情一直很复杂。
他嫉妒对方,瞧不起对方,厌恶对方,珍视对方,一度想要毁掉对方,却始终保护着对方。以上种种,全都是这种感情的一部分,却全都仿佛只是沧海中的一粟而已。
但他始终找不出一种合适的语言,来将这种感情诠释得更准确一些。
在绝被称呼为绝之前,他曾经名为肖灵,是徐州富贾肖家的长子。
父母被杀害之后,他为了复仇而跟着魔尊学习魔功。
魔尊和他说过他的天赋是顶好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在接触魔功后的不到两年时间里,他不仅触摸到了“绝”的境界,还在无数次使用“绝”的过程中,依托着魔功将自己改造了个彻彻底底。无论是这种效率,还是所拥有的“绝”的等级,都令魔尊也惊叹不已。
魔尊和他说,他是魔尊见过的所有人里最适合修炼魔功的,他所修炼出的“绝”也是魔尊所见过的最强大的“绝”。而在他已经和“绝”融为一体,并且变得无时无刻不处于那种状态,甚至于仿佛“绝”才是他本身之后,魔尊开始直接用“绝”这个字来称呼他。
然而魔尊在惊叹之余,目光深处总是难掩着一种失望。
绝知道魔尊为什么会失望,因为魔尊曾经告诉过他自己有个儿子,而那个魔尊之子的天赋也是顶好的,又是自幼便修炼魔功,几乎是从刚记事起就已经修炼到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地步。
绝最初认为这种失望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看着别人将自己精心研究出的功法修炼到了极致之后,反而会失望呢?无论是自己也好,那个魔尊之子也罢,都因为魔功而将自己的实力提升得无比强大,这其中有任何值得失望的地方吗?
至于因此而缺失的七情六欲……缺失了也就缺失了吧,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后来绝才知道,实力并不是一切。
他最初想要得到力量,是因为想要复仇,但当他终于得到力量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不想要复仇了。
不仅是不想复仇,他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了。
因为无论什么都变得似乎没有意义起来,复仇没有意义,继续修炼没有意义,变强没有意义,甚至连活下去这件事本身仿佛都变得毫无意义。
那段时间绝常常坐在那间石室内独自思考着,想要找寻一个有意义的事情,却什么也没能找到。然后他告诉自己: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他自己已经得到了进化,已经变得不同于以往,已经成为了完美的极致,所以当自己再度聪蛘飧鍪兰洌比换峋醯靡磺卸济挥幸庖濉
不是他的错,只是这个世界太过愚昧。
然而每当他这样想时,心中总有一个细弱的声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没有意义的并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你自己。
虽然细弱,却不可无视。
绝在自欺欺人过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忍受不了这个细弱的声音,而开始质问魔尊:你最初不是说魔功只会令人执着于执着吗,为什么我却会变成这样?
魔尊用已经黯淡昏黄的视线看了他一眼,告诉他:你应该问你自己,你的执着究竟是什么?
然后魔尊又叹了口气:若是完全没有执着,变成这样才是正常的,就像我当初的那个儿子一样。
当时的绝对那个魔尊之子毫无兴趣,只觉得这番话真是无稽之谈。
他怎么会没有执着呢?若不是执着于复仇他何必来学这劳什子魔功?
然而在数次这样叩问自己之后,绝发现,虽然他确实是有执着的,但他的执着确实不是复仇。
以往他虽然很想复仇,但支撑着他想要复仇的并不是复仇本身,而是当年与父母姐弟在一起的那些充满欢声笑语的一幕幕过去。他的仇恨来自于那些被破坏的过去,仇恨本身却并非是他的执念,那些对过去的眷念才是。
但是他已经回不到过去了,无论他如何做,被杀害的父母也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边,所以这世间的一切才会全都没有意义。他的执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达成,所以在变得执着于执着之后,他自己才会如此没有意义。
在意识到了这些之后,绝又发现,那个单纯地想要为父母报仇的过去,也正被他眷恋着,因为那个时候的他至少仍有意义。
绝深陷于对过去的依恋中不可自拔。
那个父母健在的过去已经怎样都回不去了,但那个依旧愿意为了复仇而拼命的肖灵,真的也已经找不回来了吗?
绝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失笑,这个念头却不可磨灭地根植在了他的心中。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个念头竟然渐渐生发出了一个灵魂。
当绝发现这个事实时,那个无比脆弱的灵魂已经快要成型,仿佛下一刻就会拥有自己的意识。
绝沉在自己的心间,怔怔地盯着那个灵魂。
对于魔功修炼者而言,心中突然多出另一个灵魂并不是一件多么奇特的事情,每个念头都可能在不经意间生发出一个灵魂。实际上,被大多数魔功修炼者称为“心魔”的东西,就是这种在不经意间生发出的灵魂。
“心魔”这两个字看起来恐怖,其实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小隐患而已。若是坐视它成型并壮大,或许能对修炼者本身造成什么危险,但每个“心魔”在初生时都是无比弱小的,轻易就能扼杀或吞噬。
绝伸出双手,掐住那个“心魔”的脖子,打算扼杀。
但他看着对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以及那双紧闭着的双眼,双手竟然怎样也无法握紧。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存在于自己的心中。滋生出对方的并不是别的,正是自己那份最深的执着,那份对过去的依恋。
眼前的这个“心魔”也并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的自己,那个一切一切都和自己一模一样,独独缺失了任由魔功改造自己的两年记忆的,生命仍有意义的肖灵。
这个脆弱的灵魂并非是什么“心魔”,正是他的执念本身。
绝松开了掐在对方脖子上的手。
仅仅片刻之后,那新生的灵魂颤了颤睫毛,接着终于睁开了眼。
他环顾四周,这个心中的世界是一片黑暗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自己。
若是他再仔细找一找,或许能找到在刚才的一瞬间迅速藏到最深处角落中的绝,但身体的不适很快将他拔出了这个心中的世界。
因为绝是个不太在乎疼痛的家伙,所以此时这个由他们两人共用的身体正充满着大大小小的尚未处理的伤口,激得那个新生的灵魂在刚刚接管过身体之后就不得不忙得治伤。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刚刚才新生出来的,因为他有着肖灵两年前的所有记忆,所以他以为自己就是肖灵,只是不知为何失忆了两年。
绝在心底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代替自己使用着这个身体,看着他为了复仇而继续拼命习武,看着他对缺失的那两年记忆由最初的烦恼到最终不得已的不在意,看着他因为一点小伤就大呼小叫,通过他的双眼看着这个世界,觉得这样挺好的。
这个世上不再有一个只为了追求力量而愚蠢地丢失了自己存在的意义的肖灵,肖家的长子依旧还是那个肖家长子,虽然怯弱无能却始终在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努力,挺好的。
绝就这样一直看了他许多年。
看着他离开了一直生活多年的魔教,看着他遇到了一个称呼他为“阿灵”的人,看着他与对方爱来爱去纠缠不清,看着他遭遇危险,看着他为了救对方而不顾一切地请求自己的帮助,直到现在,自己已然走到尽头,依旧在看着他。
但很快就要看不到了,因为尽头真的已经就在眼前。
☆、79·合二为一(结局)
“这样挺好的。”绝拍着阿灵的手背道,“你才是应该继续走下去的人;你才是那个一直生活到了现在的肖灵;他所爱的也是你。放手吧;不要因为我这个无意义的家伙害了你自己。”
这席话他已经说过了无数遍;但这一次说完后;他却发现阿灵已经止住了那些蜷缩与颤抖;只是大汗淋漓地,显得有些虚脱。
绝知道这不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安慰,实际上他自己也感到了浑身疼痛的减轻。看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在这儿看了他两天,终于等到有人给他喂下了解药。
虽然疼痛减轻;灵魂的溃散却无法止住。
绝放开了阿灵的手。他终于陪伴着对方撑过了这最痛苦的时刻;他该自由了。
但阿灵一个反手,再度紧紧抓住了他。
绝摇头叹道,“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