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照耀在墓碑上,温暖而冰冷。
那种温暖,那些死去的灵魂、和活着的死灵魂,能够感受到么?
“紫烟”他仰起脸,在大漠的清晨里凝望湛蓝色的天空,右手温柔地抚摩着剑柄,用一种奇特的声音喃喃,“我们又要去狷之原了一百二十五年前,我们就是在那里相遇遇的你还记得么?”
剑柄上的那颗明珠闪烁着晶莹的光华,沉默而温润。
'注1':这首《仲夏之雪》是我在沈璎璎那个版本上重写而来的。原版本可参见《沧浪纪》
'注2':《搜神记》:“吴王夫差小女紫玉悦童子韩重;欲嫁之;不得;气结而死。重游学归知之;往吊于墓侧;玉形见;赠重明珠;因延颈而作歌。重欲拥之;如烟而散。”后来比喻少女辞世为“紫玉成烟”。
========================
第五章 机械师望舒
当旅人在云荒大陆的风砂里万里独行之时,遥远的西海上却是皓月当空,战船如云,风帆遮蔽天日,一场惨烈的血战已经接近尾声。
四处火起,炮声隆隆之中整个岛屿都在震动。今晚是最后的一夜,空桑人的船舰在击毁了靖海军团的一整个分队后艰难挺进,当先的小艇已经驶入港湾。在炮火掩护下数百条跳板放下来,成千上万的士兵从舱里迅速扑下,踏上了初阳岛的土地。
守岛的冰族士兵已经是强弩之末,长达数月的抵抗令他们筋疲力尽,留驻此处的镇野军团原本有两万人,而如今在今夜尚能握起武器的、已经不足三千。
“将军,左军已经挡不住了!”有士兵飞驰回报,血流满身,只剩下一只手臂高高地擎着将旗不放。冰族将领从城头霍然转身,厉声:“右军呢?右军在干什么!无论如何都要把对方再拖上一个时辰,这边的人还没有撤完!”
“右军”士兵迟疑了一下,低声禀告,“右军昨夜在侧翼和空桑登陆的军队交战,到四更之时,已无一人幸存。”
“什么?”将领微微诧异,“那耀玖将军呢?”
“”士兵低下头去,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
“连他也死了么?”万霖将军沉默下去,低声喃喃。
就在沉默的片刻里,又一声轰然的巨响传入耳中,整个岛屿都猛烈地颤栗,几乎让城上指挥战役的冰族将领无法立足那是城寨被火炮轰裂的声音。这个方圆不足三里的小岛,在长达数月的攻守战后早已面目全非,满目疮痍。木兰巨舟组成的船队封锁了怒海西侧,空桑人的旗帜遮天蔽日,上百门火炮轮流发射,一明一灭的火舌映衬在冷冷的海面月光里,映照着登陆作战的空桑战士的脸,彷佛是浸透了鲜血般可怖。
那样的气势,竟让人觉得彷佛是六千年前一统寰宇的星尊帝时代重新到来了。
“好,都来吧!怕什么?”许久,万霖将军忽然恶狠狠地笑了起来,脸上的伤口撕裂开来,血流满面,眼神狰狞,“白墨宸,就是血战至最后一人,也算死得其所!”
穷途末路的冰族将领在日出的城墙上放上大笑,远望着船队里悬挂着白色蔷薇花旗帜的巨舟,船头上飘扬着“宸”字军旗那,正是此次带兵进攻的空桑统帅所在的旗舰。
如今空桑的第一名将:白墨宸,白族人,不过三十四岁,却已经是统领天下的元帅,深得白帝倚重。他擅谋略善用兵,八年怒海征战,伏尸百万,那面蔷薇旗所到之处,不知道有多少冰族战士浮尸海上,一步步将沧流帝国逼到了绝路。
“白墨宸!”将军切齿喃喃,抬头看了一眼海平面上跃出的一轮红日,忽然间彷佛下了什么决心,扔下了城上的防御指挥,大踏步地离去。
“将军!”士兵看到他转身走下城墙,不由焦急,“您要去哪里?”
“回中军帐。”万霖将军头也不回,扔了一块令牌过去,吩咐,“你替我传令,岛上的镇野军团一概撤退,立刻由靖海军团和征天军团接应,尽快离开初阳岛!”
“是!”士兵拿着令牌奔下城墙,忽地想起什么,“可是,将军还要留在这里做什么?羲铮少将已经驾着风隼来接您走了,元老院也命您在子夜便可弃岛撤回,切不可死守!”
“我自有打算。”万霖将军没有理会,只是挥了挥手,“快让其他人等撤离!”
“可是”士兵喃喃。
然而,没有等他回过神来,将军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外面兵荒马乱,中军帐里也已经没有一个人。在昨夜寅时危急关头,所有还能拿得动武器的战士,包括自己的贴身侍卫都已经被他派遣了出去。万霖将军一个人回到了帐下,坐到帅椅上,望着帐外明灭的火舌和烈烈燃烧的城寨,面色冷肃,毫无表情。
沙漏在簌簌滑落,他看了一眼,默默握紧了刀柄。
初阳岛的战役已经撑了五个月了,牺牲了大约一万的战士,将空桑军队主力牵扯在这里如今,星槎圣女一行应该已经顺利绕过空桑人的防线,抵达云荒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的使命也已经结束。
火舌在帐外不停明灭。子时差两刻,城破。
炮火将初阳岛映照得通明,冰族残留的人马在靖海军团和征天军团的接应下迅速撤退,留下了一个遍布尸体的岛屿。空桑人的军队如潮水一样冲入了初阳岛,在血与火的废墟上搜索着然而就在那一瞬,那些如狼似虎的战士都惊住了。
曲声!居然有曲声,响起在这样一个血肉模糊的修罗场上!
乐声铮然,凌厉纵横,似金戈铁马飒踏而来,凛冽无畏,一时间让冲上初阳岛的空桑战士震惊莫名因为曲声传来的方向,竟然是冰族人的中军帐。
莫非,里面居然还有伏兵?
空桑士兵一时间都小心起来,手握兵器,按编队从四方包围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中军帐层层围住。领队的裨将上前,用长刀挑起了门帘,侧身往里看了一眼。
中军帐里没有点灯,昏暗异常,空空荡荡不见一个士兵。然而帐下却有一人独坐案前,面沉如水,膝前横一铁筝,正从容而弹。铁筝沉重冷硬,在军人粗糙的手指下迸射出冷硬的音符,一字一句彷佛是刀兵利箭般刺人心肺,凛冽绝决。
“是冰族人的将军!”认出服色,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语出,立刻便有战士踊跃上前,想要斩获敌军将领首级来领功。然而却被裨将一把拦下:“小心有诈!不可擅动,立刻上船回禀白帅!”
众军恋恋不舍地后退,只留下一小队看守。然而退不了十丈,只听帐内曲声越来越激越慷慨,调子一声声拔上去,几乎刺破人的耳膜。远远看去,只见那位满身是血的冰夷将领手挥铁筝,居然面带微笑最后重重一拨,手挥之处,二十多根琴弦登时齐齐断裂!
“这个人疯了么?”空桑士兵捂着耳朵嘀咕,“死到临头还”
然而话音未落,脚底下猛然便是一震!
刚开始的一瞬,他们还以为是己方的炮火不小心落在此处,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彷佛这个小岛忽然裂开了,地底透出了血红的火舌,所有人被猝不及防地抛起几丈高烟尘冲天而起,湮没了整个初阳岛。这座珊瑚礁小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裂,刹那间四分五裂,裂缝里有熊熊的火光透出,彷佛一朵绽开的妖艳莲花!
刚登陆的空桑军队甚至来不及奔逃,就被可怖的力量连着岛屿一起撕碎。
初阳岛在一瞬间消失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方圆一里内的所有船舰。
激烈的海流在一个时辰后才稍微平息,海面上浮起巨大的漩涡,无数尸体和木板浮上来,其中有冰族的、也有空桑人,在月夜的海面上浮浮沉沉,狰狞可怖。
─
“什么?”远处的旗舰上有人扶舷而望,变了脸色,“又是陆沉?”
斥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禀告:“元帅,初阳岛”
“我知道,不用说了。”白袍元帅挥了挥手,“放弃登陆,善后。”
“是!”斥候得命而去,船头转瞬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足三里外,岛屿在轰然巨响里灰飞烟灭,逐渐沉入大海月下的海是深红色的,沉浮着无数残肢。
眼前的情景惨不忍睹,然而杀场血战多年,三十许的男子已然心如铁石。空桑统帅默默望着那个沉没的岛屿,脸上的线条冷峻利落,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的白色盔甲上,折射出微微的光芒,彷佛是一羽矫捷的白鹰。
白墨宸走下船舷,在浮动的栈桥上默默地看着在一瞬间被摧毁的岛屿,带着护腕的手轻轻敲击着栏杆。旁边有侍卫想要说什么,看到白帅的脸色,又不敢开口。
那些冰夷实在是疯狂,长达数月的攻坚战后,付出了这般代价,到最后居然得到这样一个灰飞烟灭的结果,想来此刻白帅的心情也是非常差。
然而,白墨宸看了海面半日,忽地俯下身从栈桥边的海水里捞起了什么东西,放在手里看了半天,眼角微微的眯了起来。
那是一支红珊瑚,色泽艳丽非常,枝条疏朗秀丽,是罕见的珍品。可惜只有小小的一截,在不足一尺的地方齐根而断,彷佛佳人美丽的残肢,想来是被方才的爆炸从海底冲出的。这样上等的珊瑚,只生长在远离云荒的七海最深处,只有鲛人才能潜水到达的地方。如果拿到叶城里出售,只怕价值也不下百金吧?
这般艳丽,宛如人的鲜血染成。
白墨宸轻轻拭去了珊瑚上的水珠,遥想着什么,唇角微微含笑。
“元帅!小心!风隼!”他正微一出神,身后却传来侍卫的惊呼,头顶的夜空骤然黑暗,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呼啸而来,遮蔽了海上的明月。
白墨宸反应极快,手一撑船舷,立刻点足掠回舱里背后劲风袭人,只听夺夺数声,一连排的劲弩从半空落下,追逐着他的身形如雨而来,每隔三尺一发,每支箭都由精铁铸成,居然穿透了一尺厚的甲板!
一边的三位侍卫扑上来,拔刀替他格挡,然而从半空射落的劲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