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年轻的女长老一眼:“巫真,你是羲铮的未婚妻,可别忘了。”
织莺又是一震,深深垂下头去。
“羲铮他是最优秀的军人,帝国之鹰,足以与你相配。”巫咸看着她,忽然一字一句地问,“这次你要带着孩子们深入敌后,执行危险之极的任务。在远航之前,我想把这场婚礼给办了。你觉得如何?”
“我”织莺纤细柔白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咬了一下嘴唇。
巫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如何?”
“可是,大人”织莺想了一下,语气婉转地拒绝,“我知道此次经过北海潜入云荒的任务非常危险,几乎是九死一生。万一万一我不幸在那里遇难,岂不是耽误了他么?”
巫咸看了她一眼:“你是担心这个?”
“是。”织莺咬着嘴角,迟疑了片刻,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唔,我明白了,你是怕羲铮刚结婚就做了鳏夫,是不是?”巫咸拈着雪白的长须,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你如果这样想,可真是太不了解他了你觉得羲铮他是这样的人么?还是你只是在找借口拖延婚期?”
“”织莺的脸微微白了一下,无言。
“你可别觉得羲铮他是一块不知冷热的铁板我虽然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事,却也看得出他的心全在你身上。”老人的声音语重心长,“这些年他过得很艰难,一边在前线迎战白墨宸,一边还要训练讲武堂的新战士。你要体谅他。”
织莺没有说话,眼波低垂,轻轻嗯了一声。
“帝国现在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每个战士都在浴血奋战,你怕他成鳏夫,你自己何尝不是随时随也可能成寡妇?”巫咸叹了口气,“羲铮每次驾着风隼去和空桑军队作战,也随时都可能牺牲谁也不要担心耽误了谁,我们冰族人,天生血管里流的是钢和铁!”
织莺无言以对,只是低声:“大人说的是。”
“与其如此,还不如早日把婚礼给办了,”巫咸拈着胡子,笑了,“人生苦短,年轻人应该及时享受人生啊最好早点把孩子也生了,沧流也算是后继有人。”
织莺的脸微微红了一下,绞着衣角不说话。
“我没有意见。”最终,她只是低声回答,“听凭元老院安排。”
“那就太好了。”巫咸松了一口气,笑起来,“这件事我就让巫姑去安排了,保证不会委屈了你和羲铮你们都是族里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帝国的脊梁,婚事绝不能草率。”
织莺身子一颤,忽地脱口:“不!大人,我只有一个要求。”
“嗯?”巫咸蹙起花白的长眉。
“不要让望舒知道!”织莺抬起头,恳求地看着首座长老,“别告诉他!”
“”巫咸沉默了下来,那一瞬间,苍老眼眸里掠过一丝冷厉的表情。
“原来你真正在乎的,还是那个孩子的感受啊”老人抬起头来,看着西海上的星辰,语气复杂,“不过你提醒得对。的确也不能告诉他他真正的身份,你的婚期,他的使命这些都是炸弹,不可以随便引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织莺脸色苍白,轻声:“我希望他永远不要知道。”
“嗯。这一点,我可以答应你。”巫咸点了点头,“婚礼可以私下举行,只有元老院和军队将领们参与,绝不透露半点风声给地下工坊那边的望舒这样,你放心了么?”
织莺点了点头,终于不再说话,她的脸映在漫天的星斗下,显得苍白而宁静。
是的,终究还是只能如此了也必然只是如此而已。
她和望舒,毕竟不是一类人。
敲定了一件喜事,首座长老严肃的面容也温和了不少,转开了话题:“说起望舒,我倒是日前去了地下工坊一趟,看到他已经完成了冰锥模型的整体设计,实体铸造也即将开始那么,和冰锥配套的那些‘神之手’,如今训练得如何了?”
“已经接近成功,”织莺微微一礼:“请长老驾临茧室。”
这是一间圆弧形的房子,雪白空洞,一如茧之名,弥漫着清冷的气息。
这个隐藏在岛屿底下的房间非常巨大,足足有三十丈见方,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几乎需要一千步。在这个深埋在珊瑚礁地底的房间里,没有点灯,没有通风,然而却充斥着奇特的光芒,可以令人直接看到眼前的一切。
那些光,来自于星罗棋布的一个个柱子。
眼前的一切宛如梦幻。
巨大的房间里,林立着无数水晶柱子,大约一丈粗、三丈高,里面注满了纯净的水,每一个柱子里都封印着一个苍白的少年他们悬浮在奇特的水晶里,穿着统一样式的白色长袍,双手合抱交叉在胸前,面容安详,双眼阖起,金色的长发如水草一样轻轻漂浮在颊上,彷佛只是在水里睡去了。
然而,再仔细看去,就能看到每个人的眼睛虽然闭着,眼球却都是在急速细微地动着,彷佛虽然睡去,脑海里却还在不停翻涌着各种念头。
巫咸默默地在水晶柱子里巡视,无声地点头。
“一共是两百零七名,”织莺轻声禀告,“全部已经训练完毕。”
“这些孩子还算争气么?他们身上可寄托了全族的期待啊。”巫咸在一个水晶柱上停下,凝视着里面的少年那个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身形瘦小,面容苍白,双手彷佛怕冷似地抱在胸前,微微佝偻着身子悬浮在水里,一动不动。
每个水晶柱下方都镶嵌着一块银色的铭牌,看上面的标注,这个孩子是三年前被送进来的第一百六十六个,灵力的评定是乙等,训练已经基本成功。
“已经三年了我的孩子啊。”巫咸看着那个孤独的孩子,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抬起手隔着水晶轻抚对方瘦俏的面颊,“如今都还好么?”
“大人请后退!”看到巫咸凑上去,织莺却吃了一惊。
就在那一刻,那个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眼睛没有瞳仁,居然是全白的!那个孩子看到了面前站着的陌生老者,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忽地露齿笑了一笑。
“小心!”织莺失声。
巫咸及时后退,手里法杖一挥,挡在了前面然而就在那一瞬间,眼前光芒一闪,手心里一轻,那支沉水檀香木的法杖居然凭空消失了!
一股强大吸力在虚空里转瞬形成,彷佛一个漩涡,迅速将其扯入。
巫咸急速退出两丈,直到感觉到那种奇特的吸力消失,才堪堪顿住身。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面露惊骇之色:就在那个孩子睁开眼的短短瞬间,那根法杖就立刻不见了踪影!没有焚烧的痕迹,没有分解的痕迹,就这样彷佛融化在了空气里一样!
孩子白色的瞳仁里漠然无表情,然而嘴角却露出一个顽皮的笑,眨了眨眼睛。
“乖,”织莺抢身挡住了巫咸,对那个孩子道,“别顽皮了,快叫爷爷。”
那个孩子看着巫咸,微微一笑,那个笑容空洞纯净。他在水里张了张口,说了两个字,隔着水晶壁听不清是不是“爷爷”两字,只见他露出洁净空白的笑,眼睛恢复了普通冰族的蓝色,方才那种奇迹邪异的气息也转瞬不见,只如一个普通的十二三岁孩子。
巫咸勉力对着他点点头,露出一丝笑。
“休息吧。”织莺轻轻抚摸水晶壁,“闭上眼睛。”
“嗯。”那个孩子又笑了一笑,伸出舌头,轻轻隔着水晶壁舔了舔织莺的手。粉红而柔软的舌头在冰冷的水晶上拖过,彷佛一只温驯的小兽在嗅着主人的味道。然后,他听话地重新闭上了眼睛,双手交叉在胸前,静静地沉睡,彷佛从未动过一般。
首座长老在一边看着,震惊得无语。
他知道,在方才那个瞬间,那个沉睡的孩子是用双眼的力量开启了某种神秘的通道,将他手里的法杖瞬间移动到了另一个莫测的时空里去然而,如果那个孩子第一眼盯着的不是法杖,而是他本人呢?
只要一个瞬间,他自己也会被那种奇怪的力量分解吧?
“让大人受惊了。”织莺在旁低声请罪,“都怪属下尚未训练纯熟。”
“不太好了,”巫咸失语片刻后,击节赞叹,“简直是太好了!”
“风可以席卷一切,火可以焚烧一切这里的孩子,拥有的都是毁灭的力量。”织莺俯首,上前介绍,“刚才的这个孩子属于‘火’,只要盯着某件东西看上一眼,那个东西就会刹那消失或者说,是从这个世间‘湮灭’,去往了冥界。”
“是么?”巫咸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想着那根忽然消失的权杖。
他是配出“醍醐”药物的人,因此也知道“大秘仪”的本质其实是一场残酷的药物遴选:通过特制的药物来检验候选人,让脑部超出平日一百倍的运转,淘汰掉那些普通孩子,从中选出灵力超群的孩子,进行进一步的训练。
这样的遴选已经持续了六十年,跨越了几代人,然而到了如今,即便是身为始作俑者的他,都不敢想像这些孩子居然会有这么大的灵力!
只要在一个眼神之间,便能毁灭掉一切!
“不过,以灵力的高低而论,刚才那个孩子还只能算乙等,他只能湮灭不超过本身体积大小的东西。而甲等的孩子”织莺转过身,示意巫咸去看那些镶嵌着金色铭牌的孩子,介绍:“甲等的孩子,甚至可以一开眼就毁掉这间房子,或者一艘木兰巨舟。”
巫咸倒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去。
那些孩子同样悬浮在水晶柱里,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静静地沉睡,面容稚气而安静不一样的是他们的眼上都蒙着一层带子,竟然是用纯金铸造而成,死死地封住了眼睛。纯金背后的眼眸后隐约可见淡蓝色的光,涌动着,发出细微的嗤嗤声音。
“三个月前,一个甲等的孩子曾经‘觉醒’过一次,然而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仅仅一眼就毁掉了半个茧,”织莺肃然,“那之后我下令封住了他们的眼睛。时间未到,属下不敢擅自让他们‘开眼’,否则整个岛屿都会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