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飒倏地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画着浓妆,带着哀伤的脸,像一张图画,用浓重的颜色泼洒而成,美丽,但不真实,
杨飒突然愣在了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这位从来不说话只是一个人闷闷地喝酒的女店主为什么会来跟自己搭话。但她的心里却一阵激动,像乱撞的小鹿。
妮娜没有等到她回答,也许她从不期望得到任何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身,到柜台取了一瓶XO,又再默默地走回来,在杨飒面前坐下,她的另一只手,依然拿着那只精致的沙漏。
她的脸已经有了一丝酡红,酒吧昏暗的灯光打在她的头发上,漾起深紫的颜色。
“我曾经深爱过一个男人。”她饮了一口酒精浓度颇高的XO,轻启朱唇,贝齿温润,“他也很爱我。我们一起打拼,才有了这间小小的酒吧。这里的每一张桌布,每一只花瓶,每一盏吊灯,都有着我和他最甜蜜的回忆。也就是在这里,他向我求婚。”
杨飒注意到,她的左手无名指上并没有戒指。她的酒喝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红,杨飒既没有阻止她,也没有插嘴,她知道,她需要的是倾诉,是宣泄。
“但是五年前的今天,二月十四日,情人节。我和他在这里喝酒,享受浪漫的快乐。就在我们拥吻的时候,妹妹闯了进来。”妮娜一口饮尽杯里的酒,有些不胜酒力地低下了头,她那一头长发顺势披散了下来,轻柔而妩媚。
良久,她抬起头,眼中的水痕更加浓烈,伸手拿起那只沙漏,放在自己的面前,一下一下地翻转,那细白的沙在昏昏红红的灯光下,竟似乎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红色。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妹妹妮雅早就深爱着我的未婚夫,她爱得很深,很烈,像掉入了泥沼般无法自拔。那天她喝了很多酒,眼睛像魔鬼一样猩红,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她用那狰狞的眼神盯着我,对我说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们,她要用她的血,她的肉,她的骨诅咒我们,让我们永远也得不到幸福!”
杨飒悚然动容,她能够想象那个女人狰狞扭曲的面孔,一丝寒意像蛇一样窜上她的脊背。
“当时我们以为她只是一时冲动,并没有放在心上。”妮娜继续说,“但是我们错了,妮雅她真的死了,就在我们第二天清晨打开酒吧店门准备营业的时候,她就吊在那盏水晶嵌银吊灯上。粗粗的绳子勒紧她的咽喉,夺走了她的生命。她的四肢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垂下来,双眼突出,舌头伸得老长,那双眼睛狠狠瞪着我们,仿佛要将我们一起拖入地狱。”
杨飒突然有些不安,握着玻璃酒杯的手有些颤抖。她注视着女店主的眼,那双眼睛深邃而黝黑,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底。她第一次觉得那双自己一直都很欣赏的眼睛里有些她从来都不知道的东西,让她觉得异常恐惧。原来,那一切的传言都不是空穴来风。
“我们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妮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沙漏,如水一般的眸子跟随着细沙上上下下,竟看不到一丝感情,“我的母亲住在国外,身体一直很差,如果让她知道妮雅自杀的消息,她一定会受不了的。况且人言可畏,我们无法承受周遭异样的眼光,也不能因为吊死过人就让我们的酒吧关门大吉。这里有我全部的心血和思念,以及一生一世的希望,我不能放弃它。所以我和我的未婚夫将妮雅抬到了离这里不远的垃圾处理场,将她扔进了焚化炉。”
在那一刹那,杨飒终于知道沙漏里的白沙是什么了,她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心里溢出来,如同藤蔓植物一般在身体里蔓延,袭进每一个毛孔,冷得她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但我们始终承受不起良心的煎熬。”妮娜猩红的指划过脆弱透明的玻璃,手上的肌肤惨白,如云似雪,“她离开了我,一个人去国外生活。我永远也等不来那场婚礼了。从那以后,我天天在这里喝“幽灵玫瑰”,这是他最爱喝的,以前他总是夸我调的“幽灵玫瑰”是人间极品……”
杨飒突然想要逃离,她匆忙地掏出皮夹,取出一些钱放在桌子上,绕过那全身都透着诡异的美丽女人,逃命似地冲出门去。
深夜的风有些冷,街上寂静无声,她的胸膛里满是惊悸,及腰长发随着风飞扬,不觉间与一位身穿白衬衣,手中拿着西装外套的男人擦肩而过。
美丽的女店主并没有追出去的打算,依然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沙漏里流动的细沙。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睛里的水痕像鱼般游动。
“妮娜。”一声充满磁性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女店主一惊,脸上的醉意在一瞬间褪去,眼睛里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她转过身子,终于见到了五年来朝思暮想的人,他依然英俊非凡,眉宇间多了一道成熟的魅力,比五年前更加魅惑人心。
“子峻,是你。”妮娜的脸上荡起如同春日七彩阳光般幸福的笑意,站起身子扑上去,扑进贺子峻的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身,将他紧紧抱住,“子峻,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恩。”贺子峻的脸上是一片冰凉的冷漠,似乎对眼前这个思念了他整整五年的女子毫无怜惜,“我妻子明天就要回来了,我先坐飞机回来是想先通知你一声。”
“什么?妻子?”妮娜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冷漠的男人,觉得他很陌生,“你说什么?你结婚了?不!不会的!你的妻子应该是我啊,如果不是妮雅地死……”
“妮娜!”贺子峻粗暴地打断她的话,不耐烦地看着她,声音想雪一样冰冷,“难道你的病还没好吗?妮雅没有死,我和她结婚了,在国外生活,现在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什么?妮雅没死?”妮娜重复着他的话,瞳孔因惊惧而放大,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眼睛在酒吧里搜索,像是在寻找妹妹死去的证据,“不会的!不会的!妮雅已经死了!就在那个吊灯上吊死了!你……你看!”她抓起桌上的沙漏,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捧到贺子峻的面前,道,“你看,这就是妮雅的骨灰,当初是我们一起把她丢进焚化炉……”
“说什么胡话!”贺子峻厌恶地一挥手,那只精致的沙漏掉在地上,发出清脆而绝望的声响,碎了一地,“你醒醒吧!我和妮雅很幸福,我们的孩子也很可爱!看来你真是疯了,五年前就应该把你送进疯人院的,看来是我们太仁慈了。”
“不!”妮娜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不!我没疯!我没疯!”
“我要收回这间酒吧。”贺子峻环视四周,声音冰冷,“让你这种疯子来经营,难怪生意这么差!”
“什么?你要收回酒吧?”妮娜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凝固了,双手因激动而颤抖,“你要把我赶出去?这里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啊,是我们一起打拼多年挣来的,你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贺子峻冷笑一声,“别忘了,经营许可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我随时都可以收回来。”
妮娜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仿佛灵魂一下子被人抽走了,只剩下一具躯壳。贺子峻无视她的绝望和无助,将手里的西装外套披在肩上,向店门走去,“你收拾一下吧,明天我会叫律师……”
他的话没有说完,也永远不可能说完了。妮娜的冰锥已经刺进了他的背,直入心脏,发出血肉模糊的声响,仿佛穿越了五年的时空。
贺子峻倒了下去,眼睛里满是惊恐与讶异。锋利的冰锥直直地插在他的后背,伤口处涌出殷红的鲜血,在他的白衬衣上晕染开来,宛如一朵怒放的玫瑰。
“咯咯咯……”妮娜望着子峻的尸体,脸上露出病态的笑容,令她美丽的脸庞罩上一层森然的诡异。
她迈开优雅的步子走上前,将贺子峻的尸体抱在怀里,让他的头靠着自己的肩,深情地道:“我的爱人,我终于得到你了,从今天开始,你只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偌大的酒吧里充溢着玫瑰的浓香和鲜血的腥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如梦似幻,缠绵悱恻。
二月十五日,情人节已经过去了,街上的情侣们依然成双入对,笑意盎然。
杨飒一个晚上没睡,眼睛下泛起黝黑的颜色,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的头发变成好看的栗色,她却提不起一丝力气。
她又鬼使神差地来到玫瑰酒吧,华丽而幽暗的大厅依然空落落的,空气中的玫瑰花香似乎更浓烈了,让人刚进屋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一丝窒息。
美丽的女店主站在柜台后,神情愉悦地调着各式各样的(又鸟)尾酒,淡蓝的“兰色多瑙河”,墨绿的“山岸”,深紫的“普罗旺斯”,却独独没有像血一般的“幽灵玫瑰”。
杨飒不敢置信地看着妮娜,她的旗袍已经变成了亮眼的白色,上面绣着细碎的粉红色的花,眼眸明亮,微笑明朗,嗓音明快。
一个女人真的可以在一夜之间变得好象另外一个人么?杨飒不知道答案,但她却知道,连妮娜手边的沙漏也变了,木头底座变成了白色,里面的细沙杂了一点零星的黑,只有玻璃透明如昔。
妮娜精巧的手划过沙漏,停在腰身处,将它举到自己的面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幸福。
她说,看,这是我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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