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洛韦斯冷冷地说,“看起来你受到的打击不小要不要听我说两句?”
连恩捂着脸,一声不吭。
他知道,就算他说不,洛韦斯还是会继续说下去。
“抱歉,我偷听了你的自言自语。”洛韦斯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能理解你的感受,毕竟,过去的十五年里,我每天都活在对父亲的憎恨中,我恨他恨得要命,误以为他背叛了母亲,背叛了我”
“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连恩大声反驳,“这不是误会!”
“真巧,这也是我过去十五年的口头禅。”洛韦斯叹了口气,走到连恩身后,背对他坐下来,说,“我的母亲是个十分善良的人,每当我责怪父亲时,她就会给他找一大堆借口,声称一切都是误会。
“然后我就会像你现在这样,用力反驳说,这不是误会!然而事实上呢我确实错了,修依并没有背叛我们。”
“所以,你想说什么?想告诉我,我错了,那个像怪物一样的吸收仪器,并不是我父亲为谬夫人制造的?
“而是某人恰好路过古兰蒂城堡,顺手把它寄放在一个秘密的地下工作室,而那个人又恰好和我父亲有着相同的笔迹?噢!拜托饶了我吧,我不需要你来安慰我。”
“我也没有这么好心。”洛韦斯无视连恩暴躁的情绪,依然平静地说,“我相信你的判断是对的,你的父亲确实是制造了那个仪器,但是,也许你忽略了其他更重要的因素。
“你要知道,一个工匠制造屠刀并非是为了屠杀,一个罪犯杀人也并不一定是出于自愿。所以我猜测,你的父亲会不会也像修依一样,受到了谬夫人的威胁,而不得不如此?”
连恩依然把脸埋在手心,极度不平静。不过他承认,洛韦斯的话就像一股溪水,穿过他竖满尖刺、却又脆弱无比的防线,流进他心里的某个角落,减轻了体内灼烧难忍的疼痛感。
他说:“就算有苦衷,他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既然是苦衷,就一定有无法说出口的理由,你应该知道,有口难言的人,比被蒙在鼓里的人更加痛苦。”洛韦斯以低沉的嗓音继续说,“现在,你是不是愿意跟我说说你父亲死时的情形?假如这不会使你太难过的话”
雨势越来越大,打在树叶上发出的“啪嗒、啪嗒”声也越来越急促,紧密得几乎要连成一串无休止的旋律,雷声和闪电也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过坐在这段烂树桩上的两个人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连恩清了清嗓子,缓缓地说出他那段深藏在心底,沉痛的记忆,他觉得,也该是坦然面对它的时候了─当你能够试着把死亡说出来的时候,它也就不会那么可怕了。
“我的父亲,”连恩说,“我跟你提过,他死于死亡之触。”
“是的,我记得。”
“那天早晨,我像平常一样,做完例行的魔法练习,吃完早餐,然后到书房找父亲。这个时候他一般都在那里看书写信。
“我打算叫他跟我一起去拜访一位邻居,或者外出散步,总之我希望他出去走走,因为前一天晚上他的心情不太好。
“然后,我敲了门,走进去我看到他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整个面孔被黑色的漩涡笼罩。我吓呆了,开始尖叫,声音大到让城堡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我俯下身查看父亲的伤势,想在圣疗师到达之前,设法制止死亡之触的蔓延,这时,他突然睁开眼睛,抓住我的手,叫我的名字他要我忘掉一切,离开古兰蒂,去一个他早已为我安排好的魔法学院学习。
“当时我根本没听进去,只是不断地询问到底是谁对他下的手,是谁、是谁、是谁?噢,可是父亲到死都没说出来!”
“那么现在,你心里有答案了?”
“我不确定。”连恩沉默一阵后说,“我真的不知道。”
“但是你心里始终期盼有这么一个人,对不对?你希望杀死你父亲的凶手是谬夫人,能让你有更充分的理由来与她对抗?”
“别说得好像有多了解我似的!”连恩叫道,“她是不是凶手都已经不重要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杀了她,为了毗格娜,也为了我自己。”
洛韦斯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说:“你干嘛不愿意承认,你的父亲是自杀死的?”
“你!”连恩抬头瞪他。
“你心里明明知道,仅仅笼罩在面部的死亡之触是无法要人命的,更何况你的父亲还是个非常优秀的巫师,没有人能够用巫师的招数杀死他,除非——那个人是他自己。”
“住嘴!”连恩嘶哑地叫,“你根本不懂,我的父亲绝不会自杀!”
“真正不懂的人是你。你认为,为什么刚才那个仪器没有成功吸走魔力?为什么谬夫人到现在还没有夺走毗格娜的暗影力量?难道只是运气好?还是因为,自从你的父亲死后,始终都没有一台完美的仪器可以达成谬夫人的目的?”
洛韦斯叹了口气,说,“事实上,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父亲是自杀的——他为了阻止谬夫人的野心,也为了保护你,选择了死亡”
“噢,不!”
连恩哀号一声,揪紧头发,浑身战栗。然后是一片死寂,只有雨滴和呼号的冷风打破这深深的沉静。
然而对连恩来说,乌云、暗夜、风暴已经过去,一直以来的自我欺骗、偏执和愚蠢的幻想,再也不存在了。
“我说过,我可以理解你。好了,我想说的就这么多。”洛韦斯站起来,擦了擦被雨淋湿的头发,将刘海拨到脑后。
他以忧郁的目光看了看连恩颓丧的背影,大踏步走回屋子里去。“不过,”他最后说,“你可别误会,我这样做并不代表已经认同你了——你要知道,毗格娜,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出乎他的意料,连恩居然回答他:“也好,毗格娜就暂时拜托你了。”
洛韦斯反倒是吃惊的那一个,他问:“怎么你打算离开她?”
“连恩,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
三天后,艾德先生以一副懒洋洋的笑脸迎接连恩。
在连恩待在扎姆泰拉国的森林小木屋期间,艾德先生就舒舒服服地住在古兰蒂城堡里,享受悠闲而懒散的田园生活。
因为现在谁都知道他是连恩的舅父,没有人敢怠慢他,而且事实上,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一下子俘获了老太太们的心,图拉鲁太太甚至把他称作“乘云而来的先生”,差点没叫连恩把早饭吐出来。
“哦?您真是料事如神,“白云”先生。”连恩没好气地说。
他暗自决定,假如艾德先生再说一句捉弄他的话,他就要毫不客气地向他追讨那笔借款——虽然艾德先生声称那五千金币是学费,可是他不认为连利息也要一笔勾销。
“哈哈,你在为这个生我的气吗?这个名字真适合我,图拉鲁太太是个浪漫的老妇人。”艾德先生笑咪咪地拿起高脚酒杯,送到嘴边。
两天前,他对古兰蒂葡萄园酿造的红酒赞不绝口,图拉鲁太太就给他送了一大桶,他的脑子到现在还被酒精填满,舌头滑来滑去,说起话来充满酒气。
连恩对他嗤之以鼻。就因为这里的佣人全都是头脑单纯的善良人士,所以才会被这只狡猾的狐狸所欺骗!
不过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的心里非常急切,因为急于要使自己变得更强、更有力,这种强烈的渴望和决心,令他整个人精神焕发,充满活力,好像有什么正要从体内破茧而出似的。
艾德先生显然从连恩的眼里看到了这种蜕变,他相信,关于罗尔。古兰蒂先生的事,已经不需要他来插手了,因为连恩已经在心理上真正克服了这道阴影,才会回来找他。
他举起酒杯,做了个祝福的姿势,把酒一饮而尽,然后带着欣然的微笑问连恩:“看来你有话想对我说?”
又来了,真是明知故问!连恩在肚子里抱怨,他讨厌装模作样的那一套,可艾德先生偏偏喜欢。
“我想,呃”他烦恼地看向别处,手里揉捏一个光溜溜的热带水果,吞吞吐吐说,“我想,我可以免去您五千金币的债务,而相应地”
“相应地?”艾德先生笑道。
“相应地我认为唉,算了!我不想拐弯抹角——”连恩勉强自己注视他的眼睛,严肃地问,“艾德先生,您确定能让我学会第九级巫术?”
“就像我知道我是一个巫师一样确定。”
“那么,”连恩倨傲地说,“我愿意暂时成为您的学生。”
“真没有诚意,我认为你至少应该说:“请您当我的老师吧,艾德先生,拜托您了。”这样才行。”
“拜托您了!”
连恩揪着艾德先生的衣领,咬牙切齿说。
“好吧。”
艾德先生可怜兮兮地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他从扶手椅上站起来,晃了晃醉醺醺的脑袋,伸手拉开身后的一块绛红色窗帘。
透过窗户,连恩惊讶的发现,城堡后院的草坪上,已经堆放了各种各样的训练器械,两条长凳上也摆满了魔法瓶和特效药水,数量多到令人发怵的地步——
艾德先生似乎早就做好准备,而且出人意料地,他把整个训练室都搬到了户外!他难道疯了吗?
“我”
连恩刚开口,就立即被打断。
“你已经是我的学生了,连恩,我可不允许你随便反悔。”
艾德先生笑着说道,眼睛眯成一条缝。
~第七章 地狱式训练~
在毗格娜的面前,摆了两个装满土豆的箩筐,一个是削好皮的,另一个则没有。
毗格娜正拿着一把不合手的削皮刀,努力做她的工作,嘴里还不时发出“哎哟,嗨咻”之类的嘀咕声。
她并非天生喜欢削土豆,只是因为早餐时,亚丝太太宣布今天一整天都吃咖哩土豆饭,并把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她,然后她就坐在小木屋门口,一直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