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狂潮怒澜,一波接一波,声势渐壮,才看得起兴,啃甘蔗时,从微甜的稍部往深甜的根部啃,才叫一个渐入佳境。
反手间,第二颗石子已经衔在指间,单论手劲,这第二手已经比第一手用力许多,只见公冶鹰沧桑大手上筋骨毕现,目光尖锐锋利,对准小五宽厚的脊背,屈指弹出。
指间与石子分离的那一瞬,公冶鹰脚下的黑沙白雪被狂放的气浪高高掀起,扬出一个磅礴龙卷,裹挟着黑沙白雪升腾而起,几欲要将天地相接。
第二枚石子比方才第一枚还快,小五来不及闪避,甚至来不及反应,他只能循着石子的尖锐呼啸声,将脑袋偏向一旁,剧烈又尖锐的蜂鸣声几乎要将他两只耳朵刺得贯穿在一起,紧接着剧痛席卷,半张脸满是温热的鲜血。
又是凭着本能堪堪躲过,然而这一次不怎么顺利。小五右侧耳朵尽毁,白胖的面颊被石子掠过时的沸腾气浪灼出一道焦红血痕,本该是耳朵的地方此刻已成一枚深黑耳洞。
这一刻,小五心头涌起一阵危机感!若不是躲得快,估摸着他半个脑袋就得被那石子轰碎,他顾不得右侧面颊血流不止,连最后一丝力气都用上,拼命向前冲,拼命逃窜,真真正正如落荒老鼠,丝毫不敢喘息。
公冶鹰轻轻摇头,略带可惜道:“娃娃还是没把老夫放在眼里啊!本来你不必挨着这一记弹指!”
“不过吃点痛流点血也好,想必这下子那两小娃娃就该把心提到嗓子眼了吧?”公冶鹰喃喃自语。
奔在前处的小五把消瘦如柴的六子往肩头扛得更稳当些,沉声说道:“六子这么颠着你肯定不舒服,你放心上了那个缓坡,哥就有把握有把握甩掉他!”
跟小五一起长大的六子怎会听不出他语气中的逞强?他已听出小五气息乱了,他胸膛里的心脏在狂跳,疯狂泵动,就连裹了一层厚厚脂肪的身上也能看出暴起的血管——扛着自己逃窜对小五消耗太大!
他仰头看了眼前方,兴许不等上那个缓坡,小五就要累垮掉!
他瞥了一直盘旋在他们头顶的海东青一眼,心里起了计较。
公冶鹰的第三手弹指已出,这一次声势不如前两次来得浩大无匹,却更凝练深邃,已带了一分杀意。
佛陀七处征心,心在身内、身外、潜于眼根、有暗则藏有窍则明、随有、在中间、乃至无着,每征一次,被世尊破为无有是处。
公冶鹰剃了光头,头上刺鹰,练就一指禅意,佛陀七处征心,他也弹指有七。《僧祗律》里,“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转念杀人对他来说,并非不能。
尽管他自命不凡,修了佛术,却未有佛心,只为砥砺武道。
天下武学,殊途同归,皆是杀人术。
真要他完完整整祭出这七指,就是把天上的神仙射杀下来有何难处?
这第三指的神通,看似声势不显,但精通暗杀术的小五与六子深知险恶。这武功招式,通俗点将,就分好看的和好用的,公冶鹰的前两指都很好看,可硬吃一记未必会死,这第三指就玄妙了,不好看,跟小儿扔了块石子般,却是正儿八经得杀人术。
躲过前两击时,小五脚下步子未停,第三击下,他不得不一个前扑匍匐在地,将六子也护在身下,无声无息的石子几乎擦着他头皮掠过,没入前方的缓坡中。
接着,那道由沙石和焦土构成的缓坡分崩离析,像无数蚂蚁在里面疯狂挖洞,一寸寸,由里而外,化为齑粉。
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小五扭头瞥了一眼一直紧跟在身后百丈远的光头,狠狠骂道:“真你娘不逮兔子不撒鹰?”
就他这一停顿的功夫,距离被拉近至六十丈。
小五。不磨蹭,一把抓过小六扛起就跑,只要跑就有希望,若停下来硬拼傻子才这么干!
佛陀第四征,心在内外明暗间!
第四弹指,既不见浩大声势也不见残踪浅影,似乎无踪无痕,但公冶鹰的的确确祭出了第四指。
禅意更深。
小五头皮发麻,狂奔许久一身热汗在这一刻凝结成冰。似乎身后有万千石子在追逐他,又好像空无一物只有他一人在旷野中狂奔,仿佛置身梦靥。
他气息更乱,疯狂奔跑,疯狂喘息,生怕满了分毫身子就被石子贯穿,可又觉得为何要逃?身后压根空无一物,那公冶鹰兴许只是虚张声势,为何要逃?
他分不清现实与幻觉,不知那颗跟在身后的石子何时会窜出要了他的命!
突然间,肩头的六子挣脱了他,与公冶鹰互换一拳一腿的六子等若半个废人,但比起体力消耗巨大,心神不宁的小五来说,他清明的心境灵台更显宝贵。
身子即将坠地的六子一掌拍在地上,身子蓄力翻腾,修长右腿一击鞭腿甩出,好似要击向一个看不见的物什。
声如炸雷惊起。
那消隐无踪的第四颗石子被六子硬生生破出,石子的轨迹转变,朝天空掠去。代价也是惨重的,踢中石子的左脚仿佛炸裂开来,皂色靴子片片碎裂,露出血肉模糊的脚掌来。
双足尽废!
公冶鹰轻咦一声,禁不住暗暗叫好!第四指的确要比前三指高明,若说前三指是‘术’,那第四指就是摸着‘道’的门槛!剑术杀人放血,剑道开山断江,握刀劈斩挑割横切是为术,剑气刀罡纵横交错是为道。世间万物皆有大道,习武之人莫不想已己身契合天地大道,修至化境已己之道取代天道,自成一世界!
有多少人一辈子潜修枯坐都摸不着道的门槛,又有多少人立于峭崖看潮涨潮落日晴月亏感悟天地证得一步登天?
盘旋天际的海东青突然凄厉啼鸣,扑扇着翅膀坠落而下。
公冶鹰双眼圆睁怒不可谒。
六子不惜再废一脚也要破去公冶鹰第四指,会如此简单明了?他真正所图,是一直盘旋在头顶为公冶鹰盯梢的那只海东青啊!
被他一脚崩飞天际的石子,将这只有着‘三年龙,六年凤,九年难遇海东青’的鹰之神俊,射杀在它最为得意的天际。
身形庞大的海东青坠落在六子身前,双翅摊开无法合拢,扔保持着飞翔的姿态。
六子面无表情,箕坐在地,看向怔在原地的小五,“快逃,没了这只鹰,只要他看不见你,就算逃出去了!”
小五一咬牙,奔上前来攥住了六子手腕,就要将他拽起扛在肩头。
六子瞥了一眼远处暴怒的公冶鹰,挥开小五的手,“别管我,我拖住他给你争取时间”
“杀了我的鹰,谁也别想逃”
公冶鹰声如滚滚天雷,轰轰然碾压而来。
第108章 斩杀
“死得好!死得好!李暹这老狗绝后了,李家再无后人,哈哈哈哈!”远远观望的庞准高举起拳头,阴沉的脸上泛出残忍的喜悦,“立刻给二殿下飞鸽传书,禀告此事!”
传令武士得令,立刻挥毫在一块丝帛上书写,然后从马鞍旁挂着的笼子中取出一只灰色信鸽,将丝帛折好放入鸽子腿上绑着的细竹筒中。
庞准看向擎着墨黑尊神刀伫立在李轻裘尸体旁的北辰将军梁星辰,沉声说道:“等等,信末加一句,殿下静等好消息即可,今日便可一绝后患!”
此地距离帝都不过一天一夜的马程,对信鸽来说只消一个下午的功夫即可送达,待殿下看到传书,便是他建功立业之时。
他冷着眼扫视四周,没看见那杀人如割草的老太监,嗤笑一声:“神出鬼没的老东西,待清扫干净这里,北大营的三千甲到了,非得把你做死在这里!”
他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举起佩刀,高声嘶吼道:“冲,杀掉沧海军,一个不留!”
他第一个从缓坡上冲下,身后跟着几百骑气势汹汹,身子伏在战马上狂野冲锋,这道缓坡将战马的速度衬得更快,善于打顺风仗的帝都城防武士兴奋得像发了情。
作为二皇子私养的军队,经年不得抛头露面,难得有唾手可得的军功,怎会不骄狂?
李轻裘坠亡下马的那一刻起,这几十骑沧海军斗志就散了!若说李暹老都统的殉国对沧海军像擎天大树拦腰截断,那李轻裘的死便是根系枯烂再无抽枝发叶的可能。
不知谁嘶声吼了一句:“大都统死了!”
正与鬼部武士交战的沧海军武士的动作都顿了一瞬,齐齐将目光投向那匹鬃毛未经修剪过的纯黑战马,看到马蹄旁躺着面容俊逸却苍白如死的公子哥,看到一个提着墨黑长刀的年轻人面无表情站在李轻裘尸首旁,天空中白雪大如鹅毛,洒洒飘落,落在雍容的蓝狐裘大麾上,斑驳一片。
看在沧海军武士眼中,犹如天塌地陷。
“别愣着,杀敌,抢回大都统尸体,撤回西南,从长计议!”李轻裘的近卫武士一刀搠进鬼部武士胸膛,在马背上一脚踹在那名武士脑袋上,手臂一甩,抖净刀上鲜血,轰轰烈烈朝主子尸体冲去。
像是找回了魂儿,沧海军武士纷纷怒吼咆哮,不再恋战,集结阵型向外突围。可是武士们心里都有一个疑问——回到西南后,没有李家人的沧海军,还能维系在西南的统治么?
只余下五十余骑的沧海军武士战意明显消颓,手臂里像是灌满了铅,连挥刀都变得艰难。
李暹老都统死了,他们可以把对老都统的崇敬转换为对李轻裘的期待,现在李轻裘也死了,他们又能寄托于谁?
令这些再无希望的武士彻底绝望的,是后面又冲下来一支骑兵,约莫有四百人,清一色帝都城防军的甲胄。
只要和帝都就牵涉,就绝不会是友军。
阴沉的天空大雪纷飞。
夜星辰面无表情,站在李轻裘的尸体旁,珊瑚红色的眸子冷眼看着狠命厮杀的骑兵们。他将刀插在前面,双手拄在刀柄上,又些许疲惫了。
看到那新杀出的几百骑,他不禁冷笑。
方才鬼部和沧海军厮杀胶着时,不见他们有所动作,现在李轻裘死了,鬼部占上风了,他们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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