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先避其锋锐,使他精力所聚之第一刀落空,再脚踢树干,震落黄花,而已又绝了他借力的预想。
跟着下来反而是李布衣借力攻上,却只用一根羽毛,纤月奋力抵挡,本来以他的刀法,足可削落至柔的落花,但此时已是强弩之未,反被一根羽毛所缠,虚不着力,又不发和任何抗力,使纤月大力等于废弃,而短刀刺出之时,已失之沉着,被李布衣刹那间移形换影,陷入树干之中。
纤月的武功也非同小可,他立时省悟,即刻恢复。
只是在陷于绝境与恢复勇力之间,有稍纵即逝的刹那空绽。
这刹那间的空隙,已足够李布衣这等高手击倒对方十次——但李布衣只是用羽毛拂过纤月的耳垂。
纤月一旦回复,奋起再斗,但瞬即想起对手并未下杀手,而自己已经输了——高手相搏,只要输半招便是输了,何况李布衣有着太多杀他的机会。
纤月苍龙轩一念及此,心丧若死,立时承认他败了。
这几招电逝星飞,平凡无奇,但却是两大高手精华所致,足使藏剑老人等人,此刻才敢吁出一口气,而发现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李布衣虽然取胜,但在纤月锐气所聚的第一刀中,额上白布被削断。亦可谓生死间不容发之险。
纤月苍龙轩的脸色,就跟东方开始呈现的鱼肚白色相映,他喃喃地道:“我败了。”
李布衣道:“你可以再来一次,刚才,实在有些侥幸。”
纤月额上青筋陡现,粗暴地道:“败了就是败了,怨不得人,败了就认,武士没有第二句话说!”
李布衣道:“你的武功很好,刀法极为凌厉,可惜知刚而不识柔,知进而未明退。”
纤月自语道:“这种柔可摧刚,后发先至的武术,要是能在日本发扬就好了”
李布衣微微笑道:“事实上,刚莫能御,攻御于守的武术也是我国传到贵地去的。”
纤月明白日本武术的历史源流,也不敢辩,只说:“我我不知道中原武林,还有还有你这样的高手!”
李布衣一捋长髯,道:“像我这种角色,中土武林实在太多了,我只是比较不成材的一个。”
纤月闻言后。沉默良久,汗淋淋下,忽然盘膝而坐,扒落绯红外衣,露出白袍,拔出怀刀,刀尖朝右,白刃向内,然后双手握柄,对准腹部左侧,道:“我虽败,日本武士却没有输,我切腹自尽以示对我的耻辱失败负责,你替我作介错吧。请用我的长刀。”
据日本《道金流介错闻书》所言:介错人即替切腹者解除痛苦、砍其头的人。介错人须由切腹人指定,在切腹者刀朝肋腹左侧刺人划升之后,左干将腹皮拉向左边,而言手将刀拉拉开右腹之际,介错人便于切腹人左侧,足尖伸山,对出切腹者左耳,作好架势。然后就向切腹者从头的发界处斩落。并且还有一些特别要注意的规矩,如不可将切腹人头顶一刀砍断,须留一片皮,叫做“气皮”。留着这层皮可使头断而垂前悬住,掩着脸部,以免难看。有的介错人技术不高,以致头颅滚落,惨不忍睹。
在场高手虽不知“切腹”、“介错”的意思,但自杀这意,总不会错。李布衣踏前一步,道:“你只是输了。我们无意要杀你。
纤月垂下头,冷冷地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自愿切腹。”
李布衣道:“要是打败了就要死,那么,你们日本武士早就死光了,在孩提的时候,游戏玩耍没有输过吗?在初投师学技的时候,不会败给师父同门吗?中国人叫比武为切磋,就只是一种公平竞技,各取彼长的意思,一输就要死,那只是输不起,不是英雄所为。”
纤月猛抬目,怒道:“你不怕放我回去,我学了武功再打败你?”
李布衣抚须大笑:“中国人要是怕,怎么会让你回去!”
纤月脸肌抽搐,道:“你”
李布衣道:“何况,你若不回去,又怎能把今晚所悟,告诉你的师门,加倍苦修呢?”
纤月呆了半晌,突然双手伏地,向李布衣叩了三个响头。这倒把李布衣吓了一跳,忙避开不迭。
飞鸟大师奇道:“奇怪,难道日本人兴叩头不成?”
枯木道人冷冷地道:“说不定是在练铁头功报仇。”
只听纤月道:“谢谢你点化了我。”他徐徐地站直了身子。
“我会回日本去。”他的声音又回复了坚定和自信,“我会告诉他们,中国人,不止是用武功打败了我,同时。”
他语音十分诚恳:“也以气度折服了我。”他落寞地笑笑又道:“我会告诉每一个怀着挑战之心要渡海而来的国人:也许,我们不必来了。”
说罢,他在黎明的曙色前,向李布衣深深一鞠躬。
“可是,我哥哥的手、脚被你所伤,你不能走!”叶梦色突然叫道。
众人听了,心中都很难受。叶楚甚本来正值盛年,大有作为,但教纤月断了他一手一足,变成了残废,众人皆心怀嫉愤。
叶楚甚忽道:“梦色。”
叶梦色哭道:“哥,我替你报仇。”
叶楚甚紧紧抓住她的手,谁都听得出他强忍痛苦:“不可。
众人一怔,叶楚甚强自道:“让他走。”
他说这句活的时候,向李布衣看去,李布衣脸色充满了尊敬,徐徐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的眼色在这刹问是充满了了解与敬重,但这敬意却只有他们两人才能了解。
李布衣不杀纤月苍龙轩,是想折服此人,不想引起怨怨相报仇结仇,引发东瀛武术界与中原武林人的一场腥风血雨,血海深仇,在这国家多难之秋,尽可能把干戈化玉帛,消弭一场无谓纷争。
故此李布衣采取了兵不血刃之法。
而叶楚甚完全了解,在这件事作大前提之下,叶楚甚也放他个人重创之仇不提,这使到李布衣肃然起敬。
叶梦色不明所以,因为仇恨已咬啮着她的心灵。“哥——“她嘶声叫道。
叶楚甚艰辛但坚决地道:“让他走。”
李布衣叹道:“你走吧。”
叶梦色在此刻只觉得一切都是李布衣唆使的,他倒作了个好人,但受苦的是自己的兄长,所以愤然道:“不许走!”
飞鸟大师一拍光头,脸色愤红,道:“对!要走,问过和尚我的斧头!”
李布衣苦笑,正筹思如何化解阻挡之际,纤月忽道:“我杀伤这位朋友一手一足,我一定赔!”
一反手,已砍下了自己的右手,血光暴溅,纤月咬牙不哼一声,自己用单手绑扎伤口,转眼间白布绑处已被鲜血染红,不住淌下血水,众人都怔住,飞鸟东掏西挖,摸出一盒药匣子,忙道:“这是我们的金创药,神效无比,你快敷上!”
纤月鞠躬,算是称谢。飞鸟不知如何回礼,只好一面合十,一面也鞠躬回去。其实他当和尚以来,合十顶礼几乎已忘得一千二净,这回一急,倒是使了出来。
纤月道:“我还欠了一条腿。待我回到国上。再遣人送上。”
说罢又深深一个鞠躬,表示告辞,飞鸟忙又合十,枯木点点头,白青衣一揖,藏剑老人抱拳,各人回礼都不同,只有傅晚飞干脆一个鞠躬回去。
李布衣走近一步,道:“在下实仍有鲠骨之言,一直未敢陈表。”
纤月道:“请赐教益。”
李布衣道:“刚才在下曾咯观看过阁下手掌———”
纤月苦笑道:“请您直言。”
李布衣叹了一口气,道:“不错,阁下左手三大主线皆完好无缺,生命线断折处又有玉新纹框住,谅无大碍,右手也是三大主线良好。不过”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们手掌之中,有一条线纹,自手腕线之上近掌腕处直升向中指下的线。叫做玉柱纹,又称作命运线或事业线,主一生际遇、事业、气运、转变之所在。有些人在掌心才见此线,即是中年后才有较强之运业,而有些人线至半途,转为模糊,表示晚年气运不如前。阁下”
纤月道:“请说。”
李布衣苦笑道:“阁下这条命运线,直而深刻,初年运气甚强。但只到近拇指根齐平处,即给横线所切断,往后毫无迹象,只怕——”
纤月道:“只怕命至半途。难免遇祸吧?”
李布衣道:“我知道兄台亦谙相理,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才敢直言相陈,比照阁下左手,近掌腕处由人纹未端弓状横线,即是俗称旅行线,从此线亦是特强,显示阁下初年足遍大下,但此线到了中途,突然断裂,有一大十字纹,恐难免出行时遇难
纤月自嘲一笑道:“此行我自取其咎,折臂而回。不正是应验了吗?
李布衣深注纤月道:“阁下约二十六七岁吧?”
纤月点首道:“虚龄二十八。”
李布衣叹道:“这就是了,阁下额角峥嵘,易出人头地,眉浓骨秀,大有作为。只是眉锁印堂,今年煞气大,难免有大劫临头,加上阁下右手命运线亦近于三十岁前之气运断裂,并无再续,而左手旅行线有凶兆.恐祸非小.在返国行途,仍须多加注意才是。”
纤月惨笑道:“此刻我还不够劫祸么?我想,灾害已过,一路上我自会留神,只要我不犯人,别人不会来惹我这残废的,就算惹上了,我还有一只手,未必应付不了。”
自断一条手臂的纤月苍龙轩,仍意态霓豪,李布衣微唱道:“但愿如此,仍望多加注意。”
纤月道:“谢谢你的提点,我倒有一事不解。”
他望定李布衣,缓缓道:“你大可与我决战之前,告诉我这些。为何要到决胜之后,才谆谆相劝。”
李布衣一笑道:“因为在未决胜负之前,我说的话,你未必听得入耳。而且”他洒然一笑道:“我不想因为你听了我的话之后,心里受了影响,蒙上一层阴影,削弱战志,才致败在我手上。”
纤月望着李布衣,李布衣也望着纤月,两人在晨光中,莞尔一笑。纤月苍龙轩再深深一鞠躬,背着晨而迎着风,大步而去,腰畔的刀影陪衬着他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