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汉子的声音有些颤抖,这小东西的第一声哭喊和突破云层的第一束阳光,在他的脑海里已分不清彼此。
第二回 疯癫浪人索小晴 痴情香儿生阿奴
转眼到了秋天,虽然半年前的那场大雨叫人心有余悸,这一年的收成还不错。小晴长得很快,白白胖胖的,煞是可爱。爹娘收黍麦去了,珠儿背着她,和几个邻家的姐妹们一起拣着黄卷儿。 “哎,我说,过两天就该祭秋了。香儿姐姐,今年你可以去秋社吧?” “是啊,今年我可算是及笄了。”最年长的女孩子得意地说着,一脸兴奋。 “最近狼风氏在东面放牧,祭完河神,他们的小伙子也会来换些东西吧?香儿姐姐,你可得把持住了,别到时候见不着你了。” 听了这话,一群女子放声大笑了起来。 “死妮子,贫嘴!”叫香儿的女子啐了一口,却没有真的动怒,而是向往起秋社的胜景来了。 秋社是仲秋那一天,为了庆祝丰收而举行的祭祀。三位长老念完祝词后,大家便向姆水撒菽、栗,然后还要献上一只猪,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 不过秋社最令人激动的是,附近适婚的青年男女都会聚集过来,大家在那天晚上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甚至谋定终身。 “扑吧啊”小晴玩着珠儿给的茅草,嘴中咿呀地学着语,一副天真的摸样。秋社这类话题要引起她的兴趣,还早了好几年了。 珠儿抬起头,日头有些偏西,该回去给爹娘备飧了。于是她兜起拣好的黄卷儿,和姐妹告了别。 珠儿家和香儿家隔着一块地,珠儿专心地走在田埂上,冷不丁迎面来个陌生男子,蓬头垢面的,穿着一身布满补丁的衣服,脚步打着飘,唱着奇怪的歌谣。 “日月有常,姆水无心。有女如玉,吾心说之。” 珠儿吓了一跳,脚步顿了一顿。男子迷离的目光越过珠儿的肩头,在她身后的婴儿脸上停住了。小晴的眼中没有一丝恐惧,甚至颇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男子。她小小的手举起茅草,指向了男子:“卡哈!” 男子一愣,不由自主地伸手要抓小晴。 “你要干什么?”珠儿叫了起来。远处下地的农人听到声响,纷纷跑了过来,其中正有她的爹娘。 “干啥呢你!” 粗壮的汉子将女儿们护在身后,盯着这个可疑的人。 那男子唇边却露出了诡异的笑:“舍我吧,那孩子舍我吧!她不是汝等俗物!” “疯子,胡扯什么呢,快滚!” 这近乎疯癫的言语激怒了族人,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农具,将这个奇怪的人赶走了。再看小晴,她抓着那茅草,玩得正欢。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星虚从东方缓缓的升起。姆水西岸立起了一个祭坛,三位长老宣布祭秋的开始。香儿跪在地上,偷偷抬头打量起那三位长老来。左右两位都是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黑色的巫服。中间那位却有点特殊,他似乎双腿有残疾,坐在了一辆带轮子的木车上。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六、七的样子,头发却是雪白,整齐的发髻上饰着碧玉。他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一双乌黑的眼睛波澜不惊地望着东方。他黑袍腰带上挂着玉玦,左右两个长老虽然年长,却对他恭敬有加。 “中间这位长老是谁呢?”香儿小声地问。 身边一个邻村的姑娘说:“你不知道哪?那位长老是今年夏初搬来玉珠的,好像叫辛。听说他的血统很高贵,咒术也很强,就是身子不太好” 听到这悉悉索索的议论,前方庠老回头一个凌厉眼神,让那两个姑娘噤了声。 轮椅上的长老开始唱祝词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肃穆的魔力。所有人都被这声音感染了,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跟着他的节奏和了起来,祈祷来年再次获得丰收。 比起祭祀,年青的姑娘小伙子们更热衷于晚上的篝火,当他们载歌载舞眉目传情的时候,辛独自地呆在姆水之滨。中土的母亲河自北向南缓缓地流淌着,几串泡沫浮到水面上,破裂开了,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洛,你来了?” 鱼尾人身的女子悄悄浮上水面,藻绿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 “太辛,不是叫你好好歇着的吗?你的身子”鲛人洛那清澈的蓝眼中有一丝痛惜。身为姆水的河神一族,她亲眼目睹了东方氏一族定居在了自己的河畔,逐渐发展壮大,却在几十年前,被北狄血洗。 “不碍事,我的命反正是捡回的。就算当初没丢在狄人的手里,也毁在春天的那场雨中了。”太辛淡淡的一笑。 “亏你说的出口!枉费我费尽心思把你救下来。”听着这不自爱的话,洛的秀眉一蹙。 “开玩笑的,别当真。我有好好服药,命数一时还尽不了。”太辛见洛动了气,忙解释道。 当年他几乎命丧高台,是洛儿借着高涨的姆水,悄悄将他救了下来,并且送到了远离王城的玉珠,让他隐姓埋名。虽说好不容易保住了命,这腿却是废了。 “唉,你爱逞强的毛病是改不掉了啊。”洛像个母亲般碎碎念着。虽然容颜年轻,可她毕竟是近二百岁的鲛。当初她看着太辛从小男孩长成东方氏的巫,后来却接连遭受了如此多的磨难,心中很是为他难过。 “洛,今年姆水不会涨吧?”眼看着洛要开始滔滔不绝,太辛立马转了话题。 “我们一族今年没心情吃童男童女的灵魂。”洛耸了耸肩,“另外,春天那场暴雨,并不是我们搞出来的。” 太辛皱眉,那场来历不明的雨,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你也别多想,说不定就是那条龙神闹脾气又不好意思说而已。秋天晚上凉,快点回去吧,不然你腿又该疼了。我也要回去了,这儿毕竟是中土,让人看见了不好。” 洛说着要潜回水底,却被太辛唤住了。 “洛” “怎么了?” 太辛隆重地朝她揖了一揖:“谢谢你。” “傻孩子,客气什么。”但见长长的尾巴一扫,洛消失在了姆水中了。 太辛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轻轻地笑了。夜凉了,双腿真的有些痛了,于是他推着木车,悄悄消失了。 热衷于篝火的青年没谁也没有注意他的离去。他们随着古朴的鼓声,踏着舞步,扭着腰肢。香儿有些不知所措,却被一双手拉进了群舞。她抬起头,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小伙子,有一头褐色的卷发,不束发髻,就这么随意地捆扎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倒映着跳动的火光。他的虎牙很明显,尖尖的,就像他脖子上挂着的兽齿项链一样。 香儿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狼风氏的少年! 村里长大的姑娘,对这些马背上的民族充满了好奇与向往,香儿自然也不例外。 “我是璋,狼风氏的璋。” “我叫香儿,东祁村的香儿。”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 璋笑着说,露出了两个好看的酒窝,香儿觉得自己的脸上烧得厉害,再也没了平日的泼辣劲儿。 第二天鸡鸣的时候,璋将自己的佩刀送给了香儿。 “明年我会来看你。” 第二年,璋没有来。香儿却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子,大家管他叫阿奴。 阿奴渐渐长到六岁,有一天,他问香儿:“娘,我真的没有爹吗?” 那时香儿早已不再年轻。她挽着妇人的发髻,手中忙着织布。听到阿奴这话,她笑着摇头,“你有爹,他的名字是璋,狼风氏的璋。他和你一样,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和一对尖尖的虎牙。说不定呀,他今年会来看你。” 可巧的是珠儿正好跑来看香儿,在门口听到的了她的话。她摇了摇头,拉开了门帘。 “要来早来了,你都等了他七年了。要我说,这些狼风氏的男人都是些没心没肺的!” 香儿白了珠儿一眼:“瞎说什么呢。阿奴,我和珠儿阿姨说话,你和小晴玩儿去。” 小晴已经七岁了,总爱跟着珠儿瞎跑。这不,正在珠儿身后朝阿奴挤眉弄眼呢!阿奴见状,忙应了一声,跟着小晴跑远了。 支开了小孩子,珠儿放下了手里的篮子,那篮子里有些粟米麦菽,还有棵大白菜。她自个儿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香儿,我那么说是为你好。那么多年了,你一个过多辛苦,阿奴那么机灵,很多汉子不介意多这样一个儿子,你又何苦” “我相信他。”香儿继续织着布,目光却投向了墙上挂着的那把佩刀。 象牙的刀柄上,刻着两只互相追逐的狼。狼的眼睛是清澈的琥珀,就像璋的那双眼睛一样。 珠儿看着她,突然噗嗤笑了起来。 “咋了你?没事傻笑个啥?” “我突然想起我家小晴不知哪里学来的一首歌,有两句是这么唱的” 珠儿想了想,清了清嗓子唱道: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你瞧,说得可不就是你!” “死丫头,小小年纪排遣起我了?” “得得,不扯了,我得回去了!”珠儿急忙站起身逃了出去,到门口时候还回头对她做了个鬼脸。 珠儿走远了,香儿的笑容也消失了。那篮子粮食还放在那里,香儿知道那是自己的爹娘托珠儿带给自己的。当初因为自己不肯嫁人,被爹给轰了出来,于是她带着阿奴住到了小祁山深处。时间久了,毕竟怜惜自家女儿,爹娘常托珠儿给香儿带点儿东西。可是香儿却不打算回去了,不是爹娘不让,而是她隐约觉得,阿奴可能不是人。 那是他们刚搬来的一天,香儿带着阿奴采野菜,突然一个长毛的野兽跳出来,抓着香儿就跑。那时候她吓得连救命都忘了叫。这时候才四岁的阿奴突然就冲到了野兽面前,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野兽被镇住了,阿奴一跃,扑到了野兽脸上,那野兽惨叫一声,丢下香儿落荒而逃。 香儿永远忘不了阿奴那时候的样子,他四肢着地,双眼通红。那两颗虎牙显得比平时更长也更狰狞了,甚至在他的身后,出现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