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只见那峰脚拐弯处又转出一人,那人年约五旬,身材清瘦,面貌端正,头戴一顶文士帽,身穿淡青长衫,颏下蓄着一撮山羊须,神态飘逸出尘,颇像一位志节高超的文儒!
他走到第七座石笋前,也是一脚登上石笋,面向绝壁盘膝坐下。上官慕龙一着即知他就是七师叔—一雄霸梁州的文龙宫天影。
这时,中年残丐又向上官慕龙笑道:“这位‘文龙宫天影’肚子里颇有点墨水,听说手中一支‘判官笔’在当今武林允称第一,不过,像一般文人一样,个性太骄傲了一点,又喜欢人家恭维他”
接着病龙柴亦修也现身坐上第六座石笋了。
中年残丐又道:“这个病龙,你别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沉疴相,却擅长一手很厉害的‘龙爪功’,为人最工心计,雄霸豫州二十年,死在他龙爪下的只有一个,而死在他心计下的却有九十九!”
上官慕龙吃了一惊,皱眉微愠道:“你胡说什么?”
中年残丐咧嘴嘿嘿一笑道:“这不是我在胡说,而是人人在胡说,我叫花子是人云亦云,嘿嘿”
上官慕龙正色道:“你不应以‘道听途说’的话来批评一个人!”
中年残丐连连点头,忽然举手一指右方道:“看,那个称霸荆州的‘盲龙柯天雄’来了!”
那是一个六旬许的瘦老头,头发斑白,眼眶内陷,脸容强悍而冷峻,手拄着一支细长的竹棍子,他由石城峰右边现身,一路摸索着走到第五座石笋,缓缓坐了上去c上官慕龙对这位五师伯盲龙柯天雄的为人当然毫无认识,但看他一脸强悍冷峻之色,原存在脑子里的“八龙全是好人”的观念不免有些动摇,正想向中年残丐探问,中年残丐却已先开了口说道:“这位'凌霄堡主’手中两条‘龙须鞭’武林无出其右,一生杀人不计其数,是个凶狠的好人!”
上官慕龙听得一呆,迷惑地道:“怎么叫凶狠的好人?”
中年残丐笑道:“你只要不侵犯他,他也绝不动你一根汗毛,但你若侵犯他一下,他的龙须鞭便会把你卷上半空摔个稀烂,此外,他时而也做些好事,所以他是个凶狠的好人!’”
正说着,醉龙常乐出来了!
中年残丐又介绍道:“这位醉龙是当今武林的拳王,他名叫‘常乐’实在一点也不通,因为他一点也不快乐,他想借酒浇愁,结果愁更愁,哈哈”
上官慕龙正想多了解这位四师伯的为人,便接口道;”哦,他为何要借酒浇愁?”
中年残丐笑道:“因为他与七个师兄弟都相处不好”
上官慕龙追问道:“为何相处不好?”
中年残丐含笑摇摇头,两眼向左右溜来溜去,忽又举手遥指右边山峰道:“看,又来了一位啦!”
右边山峰下,远远而来的是一个驼老人,年在六十五以上,双眉倒垂,两眼细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走路慢如蜗牛,好像故意要吊全场一千多个观会者的胃口,从出现而至走到第三座石笋,足足走了一盏热茶之久。
“他是雄踞扬州的摘星堡主‘睡龙董路臣’,所练‘天龙指’可在百步之外致人死命,为人阴沉,行事不露声色。不过,有一点好处是懒,懒做好人,也懒做坏人”
睡龙董路臣刚登石笋上坐定,那峰脚拐弯处又转出了一个老人。
这老人年纪与睡龙不相上下,身躯矮而胖,圆圆的脸型,大大的嘴巴,组合成一副令人看了心旷神怡的笑容,假如把他的头拿去装在醉龙常乐的脖子上,那真是像极了笑弥勒佛。
他,正是九如先生第二徒--称雄徐州的含光城城主笑龙翁笑非。
“当今武林掌法大师,为人圆滑,皮笑肉不笑,肉笑心不笑,当他冲着你大笑三声的时候,你就得赶快逃命.迟则无及矣!”
上官慕龙不禁有气,瞪眼道:“听你这样说,好像九龙之中就没有一个好人似的?”
中年残丐诡笑道:“不,有一个大大的好人!”
上官慕龙注目问道:“哪一位?”
中年残丐笑道:“请向右边看,他来了!”
上官慕龙知道来的必是大师伯秃龙严公展,不觉精神一振,急急别头瞧去,只见由那峰脚转出的是一位身躯修伟的秃头老人,年约七旬,面如满月,一双虎目炯炯如炬,神态十分威严,如果不是秃头的话,看起来很像画工笔下的三国名将关云长。
这就是九如先生的首徒——威镇冀、充、青三州而又享有“天下第一高手”之誉的水晶宫主人—一秃龙严公展。
当他缓步到第一座石笋时,全场静得鸦雀无声,没有一人敢开口说话。
上官慕龙看见这位大师伯,第一个感觉是全身起了一阵寒栗,这并非秃龙严公展的威严气质震慑了他,而是他忽然想起那天“哑”婢苏春梅与师父动手时叫出的第一句话“少爷快逃命,这老贼是‘水晶宫’的人,他要杀死你!”
——水晶宫的人为何要杀死我呢?
师父说大师伯为人极正派,现在这个中年残丐也说他是大大的好人。那么,如果春梅所说属实,那就是娘与大师伯有仇,那是什么仇呢?
莫非那位失踪十五年的“金龙上官天容’是被娘害死的,事为大师伯获悉,故此娘便带着我隐居在剑门关避仇?
果如此,大师伯为何不把“金龙上官天容”已遇害的消息公布出来?
还有,我的生父到底是谁?
上官慕龙被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他真想跳出去向大师伯说明自己是“柳映华”的儿子,看他有何表示,从而追究出自己的身世;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时前面绝壁下已开始在进行着一个严肃的场面。
这时夜幕已张,只见那秃龙严公展登上第一座石笋时,其余七龙立即纷纷站起,一齐面朝绝壁垂手躬立,似乎在等待着,聆听一场训词。
秃龙严公展一对精眸光芒隐透,在七个师弟面上巡视一遍,然后缓缓由怀中取出一卷用金色丝带缚着的羊皮,慢慢解开丝带,展开羊皮,随即开口低诵起来。
其实说他在“低诵”并不恰当,因为没有一人听到他诵读的声音。
上官慕龙不禁向中年残丐低声问道:“喂,他在念什么?”
中年残丐低声答道:“据说是他们师父九如先生的遗嘱,但除了他们九龙之外,没有一人知道遗嘱上说些什么。”
上官慕龙想起下午四师伯醉龙常乐说“他们都把那层意义忘了”的话,心想“那层意义”可能写在遗嘱上,可惜大师伯不肯当众朗诵出来。嗯,改天自己可得问问师父,我是他的徒弟,他总不会对我隐瞒吧?
思忖间,只见秃龙严公展已默诵完毕,他慢慢把羊皮卷好收入怀中,然后略转身子,含笑向七个师弟抱拳道:“诸位师弟好!”
语声不大,但字字圆润,清清楚楚的传入全场一千多个武林人的耳朵。
笑、睡、醉、盲、病、文、秀七龙同时转向他抱拳道:“大师兄好!”
七人的声音构成一片宏亮的声浪,响彻月夜的九嶷山。
秃龙严公展含笑点点头,环望聚在九座石笋外的一千多个观会者一眼,然后再回望七个师弟道:“两月前,愚兄因耳闻一些关于我们九龙的谣言,故派人飞函给诸位师弟,说明愚兄决心要在今晚擒住那位偷点龙灯的朋友的原因,其中四师弟因行踪不定而未接获愚兄的书函,如今愚兄再口述一遍,顺便也让在场各方武林同道明白一些真相。”
语至此顿住,双目射出一片摄人心魄的寒芒,再度瞥视众人一眼,正颜沉声说道:“二十年前,我们九个师兄弟遵照恩师之嘱,于每年端午之夜来此聚会一次,不幸会仅五次而九师弟突告失踪,迄今十五载下落不明,虽然我们曾经不遗余力四出寻求他的下落,总因未获一点线索而徒劳无功,讵料六年前的今夜,居然有不肖之徒乘我们八龙在石笋上切磋内功之际,突然暗中上峰点亮九师弟之灯,待我们飞上峰顶时,那人已潜逃无踪。
“此后五年,年年如斯,那人如此作为用意何在,愚兄至今仍不明了,哪知最近党有人谣传那个偷点灯者是我们八人派的,意谓我们畏惧那个叫‘降龙圣手’的朋友,故派人点亮九师弟的龙灯,使其怀疑九师弟尚在人间,而不敢向我们下手。
“哈哈,在场诸位朋友想来都曾听说过,自从那个所谓‘降龙圣手’的朋友出现武林之后,老夫曾不止一次表示愿意与他约地一决雌雄,然而那位朋友始终不敢在老夫面前现身,这到底是我们八龙畏惧他呢?抑或是他畏惧我们八龙?”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这种谣言不值一笑,但为了追究我们九师弟金龙上官天容的下落,老夫必得擒住那位偷点龙灯的朋友问个明白!”
“今夜,我们八龙仍将照往年一样,先切磋内功而后上峰点灯,峰上绝未埋伏一人,要是那位朋友有胆量的话,老夫希望他再光顾一次!”
语毕,略提长衫,转向绝壁缓缓坐落石笋上。
其余七龙亦随之盘膝坐下,开始行功运气切磋起来了。
上官慕龙已知大师伯的所谓“切磋内功”乃是各自运行本身功力硬把石笋逼陷入地下五寸,这种功夫委实骇人听闻之极,盖因石笋本身已有千把斤之重,石笋下的土地又是沙石混凝的硬地,若要把石笋逼沉五寸,其所需的力道简直无法估计,而且,土地在逐年的压逼之下,可想而知已硬如铁板,他们当真能办得到么?
他一面注意观看,那个坐在他身畔的中年残丐却在这时悄悄离去
眉月斜挂天角,皎洁而柔和的月光照着那悬挂在绝壁上的九盏龙灯,照着那端坐在石笋上的八龙身上,也照着那一千多个摒息注视的武林人脸上,一切静悄悄的
约莫顿饭工夫之后,八龙背上的衣衫均开始出现汗湿,八座石笋也开始在几乎无法看出的速度中缓缓下沉。
虽然这是他们九龙第二十次的聚会,虽然这种神功已是第二十次出现在人们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