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泰保暗暗喘了口气,心中恨恨地想:好个俞秀莲!你简直是看不起我。宝剑昨夜就送回铁府了,你并不是不知道,可是你偏要骗我,说什么今晚才能够送回去!德啸峰又悄声说:“有一件秘密的事情,我要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对外人去说!”刘泰保直着眼睛问:“什么事儿?” 德啸峰说:“俞秀莲此次来京,是有用意的。”刘泰保又问:“是有什么用意?”
德啸峰说:“她并未对我明说,这不过是我的猜想。因为前几年李慕白在北京杀死了黄骥北。他在京城有案,所以不敢放胆前来。如今据我猜,俞秀莲此次来,就是为探听探听风声,李慕白此时多半就住在巨鹿县。秀莲来京住了这几日,她见京中之人已不再注意李慕白早先的那件事儿了,所以无论别人怎么挽留她在此过年,她也一定要走。她多半是要赶回巨鹿县,把京城的近况告诉李慕白,然后他们二人好一同前来。老弟,你就等着吧!你不是从去年就想见见李慕白吗?等他来了,我一定要给你们二位介绍。”
刘泰保一听,不由得笑了,说:“哈哈!这么一说。李慕白跟俞秀莲早就成了两口子啦?”
德啸峰摇头说:“还不至于!他们二人全都生性古怪。俞秀莲未尝不钟情于李慕白,可是李慕白为人太为迂腐,恐怕他还是不愿意。不过我倒愿意他们二人成亲,然后我出点儿力,把李慕白的官司疏通疏通,就叫他们二人在京长住,免得他们连年飘泊在江湖。”
刘泰保说:“五哥你对朋友太厚了,不怪有人说你是当代的孟尝君!”
德啸峰叹道:“我若有孟尝君那样的富贵,我也不能见朋友们飘流奔走。即如老弟,空负一身武艺,如今做了这闲散的教拳师傅,岂不是埋没了!”
刘泰保脸一红,怔了一会儿,又悄声问说:“五哥,兄弟还要跟你打听点儿事儿。俞秀莲昨天对我说,她已见着了那盗剑的贼人,她完全知道那人的底细和来历。可是她又瞒着我,不告诉我那人是谁,也许她是不放心我,因为我跟她的交情太浅。不过,她不至于瞒五哥吧?请五哥告诉我那贼人是谁,省得我的心里纳闷儿。我又非官非吏,手里没有火签,身边没有捕票,我知道他是谁,也绝不敢去拿他。碰巧他若不弃,我还许跟他交交朋友呢!”
德啸峰摇头说:“我也实在不知道,不然我告诉你可又有什么?我已经把李慕白将要来京之事告诉你了。只是据我想,那盗剑之人一定是个非常人物,武术不在李、俞二人之下。此人也绝不是盗贼,他取去宝剑之事,不过是一种游戏!”
刘泰保撇嘴说:“好!他这么一游戏,我刘泰保的名头几乎完了! 好,五哥再会!”他起身抱拳,告辞而出,德啸峰就把他送出了大门。
刘泰保走出三条胡同,就直往前门外,先到泰兴镖店去看孙正礼。孙正礼的伤势虽未痊愈,可是吃喝照常。碧眼狐狸已死,宝剑已送回铁府的事情他全都知道,因为今天早晨俞秀莲临走之时,已到他这里来过了。他仍然十分不服气,说:“小刘,你等我的伤好了,咱们再干!我师妹饶了小狐狸,咱们不能饶!”刘泰保又到全兴镖店去看杨健堂和梁七。梁七的伤势虽略重些,可是也不至有生命危险。他们这里的人,对于俞秀莲办的事倒还都不晓得,刘泰保也没对他们说。
约莫下午四点多钟,刘泰保才走进城。他心中仍是很烦闷,有一口气堵在胸中,总是出不来。走到北城,将转弯鼓楼之时,忽然一扭头,看见身后边有个小叫化子。刘泰保生气地回身就要奔过去打,可是又见那小乞丐是往一家铺户门前要饭去了。他就想:我打个小乞丐做什么? 他妈的我武艺不高,遭人愚弄,自己不要强,就想拿一个小乞丐出气,我算什么英雄?他一边走,一边暗自叹气。
忽然对面来了一个人,叫着说:“刘大爷!”刘泰保抬头一看,见是北城的一个小土痞,肩膀上扛着一串钱,仿佛是要上赌局的样子。这人把刘泰保拉到一旁,悄声问说:“怎么样了?刘爷您这几天一定够忙的,碧眼狐狸死了,小狐狸怎么样了?”刘泰保昂起胸来,说:“事情已快办完了,宝剑已被我索回,交回了铁府。小狐狸,我先容他过个年,等到过年我再捉他归案!”说着扬头一笑走去。但是他心中却觉得极羞惭。暗想:这样鼓着肚子装胖子的事儿,长了也是不行呀!早晚闹得京城无人不知,我一朵莲花早晚得被人称为饭桶。那时我还有什么脸教拳?还有什么脸见人?
他无精打采地走进铁小贝勒府,直头就去找得禄,问说:“怎么样?该跟爷说说,把宝剑让我看看吧?”得禄说:“刚才我已替你请示了,爷说可以,还要叫你去见见,有话要吩咐你!”刘泰保一听,倒不禁一怔,就说:“好啦!请大哥给我回一声儿,爷现在要是闲着啦,我就去见一见!”得禄说:“你在这儿等着。”
当下刘泰保就把钮扣都扣齐,拍拍皮袍,站在廊下静候。少时,得禄就传他进去。铁小贝勒穿着便衣,正在椅子上坐着饮茶。刘泰保进来行了礼,铁小贝勒便颔首微笑,问说:“宝剑被人又送回来的事情,你可知道?”
刘泰保脸通红着,点点头说:“小的知道了。”
铁小贝勒说:“这件事你出力不少,可是因你办事太急,竟把玉正堂给得罪了。最近他要称病辞官,但是我劝他不必。因为你是我这里用的人,你在他的门前辱骂了他,并在外面传说他宅中匿藏着强盗,他因此才辞官。那显系我对他不起。他与本府有多年的交情,又是现时的一位干员,在新疆也立过不少的边功,倘若我纵容着一个教拳的师傅,逼着一位提督正堂去了职,也难免叫人说我管束不严,纵容家人,欺辱官府。”
刘泰保刚要辩白,铁小贝勒就说:“我赏你五十两银子,你还是离开这府里吧!我晓得你的武艺很好,在这里也委屈了你,你还是应当去镖行,或投行伍,将来才能有发展!”
铁小贝勒说这些话时,语气极为温和,而且仍露出一种怜才之心。刘泰保却挺起胸来说:“贝勒爷不必说啦,我明白啦!蒙贝勒爷知遇,叫我在府上住了一年多。如今辞散了我,并不随便派个人,摆摆手就叫我滚出去,还亲自叫我来,当面告诉我。这种洪恩,我刘泰保掉了脑袋也不能报答!”
旁边得禄直向他使眼色,暗示着叫他别说这些粗话。刘泰保却装作没看见,只愤慨地说:“我因为在府中吃了一年多的闲饭,自己愧得慌,才想藉着寻宝剑立个功,可是没想我武艺不高,手段拙笨,弄坏了。就是贝勒爷不辞我,我也没脸再干了!再说到提督正堂玉大人。他跟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他是统辖九门军马的大官。我是个草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欺负他!咳!事已如此,我也不敢多说话使贝勒爷生气,我走就是啦。请贝勒爷告诉玉正堂,以后他也不必跟我这个草民一般见识。至于爷赏我的那五十两银子,我不敢不收,可是我求爷还是收回成命,因为我不短少钱花。我会保镖,我女人会卖艺,走到哪儿都能混饭。不应当得的赏,我收下了也得害一场病!好,请爷歇着吧!我走啦!若干年后,我刘泰保拿性命来报您的洪恩!”说着深深地请了个安,转身就走,脸煞白着。
得禄追出他来,悄声说:“你是疯了?谁敢在爷跟前那样说话?你没看见他后来像是生气啦?本来这也全是玉正堂给你使的坏,其实你刚才要是求一求爷,爷也就把你留下啦,还许能把你荐到别处!”刘泰保回身撇嘴一笑,说:“禄大哥您还不知我们这种人的脾气?砍头断腰都行,向人央求,求人赏饭,可是绝办不到!”得禄说:“那么宝剑你还看不看啦?”刘泰保不自然地一笑,说:“那还看什么?老哥就别打耍我啦。我们今天就搬家,您对我的好处,我也决忘不了!”
得禄把他拉住,说:“你别搬,在我那儿住上二年三年也不要紧!” 又悄声说:“今天晚间我就去找德五爷,叫他另给你想办法!”刘泰保摆手说:“算了,我刚从他那儿来。咱们现在栽了跟头。丢了饭碗,还能去累朋友吗?”得禄也摆手说:“不是!你得另外找事儿。顶好托德五爷荐你到邱广超家去教拳,有个府门的面子,玉正堂还不至于把你怎么样,不然你在京城还住不住?”
刘泰保一听这话,他却翻了脸,冷笑着说:“什么?玉正堂还能收拾我?好!大官坐着八抬轿,小子我只有命一条。我的嘴闭得紧又紧,给他瞒着许多事儿,他要是真逼急了我,那我可就……哈哈!禄爷您放心,我不搬走了,我也决定忍着,可是将来您就知道了,我刘泰保要在京城出头,他玉正堂要在当街丢脸!再见,再见!”说着拱拱手往外就走,忍着满腔的怒气,出了府门。
刘泰保回到家里,见湘妹正趴在炕上裁衣裳。一见他回来了,湘妹就赶紧下炕,说:“哎哟,敢则天不早啦!我净顾了裁衣裳,也忘了做饭啦!”刘泰保故作笑容,说:“还做什么饭?饭碗都打啦!”湘妹一怔,又笑着说:“昨儿晚上你只摔了个茶壶,饭碗要打啦,那你就更缺德啦!”刘泰保正色说:“是真的!他妈的玉正堂打了我的饭碗,将来还许要我的命!”遂就把今天的事,以及刚才铁小贝勒所说的那些话,全都忿忿地叙说了一遍。
湘妹一听就哭了,说:“你怎么这么老实?铁小贝勒辞散你的时候,你不会把碧眼狐狸死在玉宅的事跟他说吗?”
刘泰保冷笑说:“人家宅里死了人,报个暴病,就可以销赃灭迹。为咱们的一两句话,还能刨了坟,开棺检验是怎么死的?再说咱们是什么人?铁小贝勒能为了咱们就得罪玉正堂?”
湘妹擦着眼泪说:“你不是说铁小贝勒向来对会武艺的人都挺好吗?”
刘泰保说:“会武艺的人可也得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