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一个农夫说,就是那天,有两个骑马的人深夜来敲门,把他们叫起,问:“在这里停留的车辆是什么人的?有位姑娘现在还在沙漠里,她是不是这里官眷中的人?”这农夫说:“我把实话都告诉那两个骑马的人了。那两个人都长得很凶悍,都带着刀,说不定就是半天云特意来此打听消息,还想要打劫。”因此,这里的一些差官和营兵们全都惊心丧胆,都说:“这地方可不行,不能多住,还是再走一程到克里雅城吧!”
玉太太因女儿在沙漠中失了踪,忧烦得时时哭泣,她却不愿意走远,怕把女儿单独丢在茫茫的沙漠里,所以就派差官、营兵找遍了沙漠。找了两天,可始终也没寻出小姐的踪影,众人都说:“小姐一定是被半天云给抢走了。在这里越耽搁就越不好,这非得到克里雅城去勾来大队的官兵,才能由半天云的贼群之中将小姐救出。”
这时那位高师爷又忽然病了。他是住在一家农夫的小土屋里。他就向他的妻子碧眼狐狸说:“你去告诉太太,自管往下走吧!玉小姐必然无虞,不等咱们走到伊犁,她一定已然先走到那里了!”
高师娘就把这话告诉了玉太太。玉太太却说:“这是因为高师爷病了,他说的是胡话。”所以玉太太死也不走,非得寻着小姐她才能放心起身。
大家都得听太太的话,所以虽住在这小小的驿站上,时时恐怕强盗袭来,可是大家又都不能走。所幸此地水源倒还富足,粮草也还够用,但是小姐一天寻不着,众人就要一天困在这里。
就在众人忧心叹气之时,忽然小姐单身归来,而且骑来的是一匹赤兔马,马上还有一个水袋和装干粮的口袋。这些营兵和几个差官看见了小姐,就如同见了天仙忽然下凡似的,一齐都欢呼着说:“小姐回来啦!”这么一喊,早有仆妇丫鬟由驿站的小房里跑出来,都惊喜着把小姐搀下马去。小姐微微地喘着气,脸有些红,就进到里面见了她母亲。
玉太太真疑惑自己是在做梦,她把女儿仔细地看了又看,就流着泪说:“龙儿,这两天你上哪儿去啦?你可真急死我了!”
玉娇龙说:“那天刮着大风,我在车上被个强盗揪了下去,抢走了。在风沙里走了很远,我就用手打那强盗。那强盗一怒把我推下了马去,我就摔死过去了,就在沙地上躺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被一个放马的哈萨克姑娘把我救了,那姑娘待我很好,她也会说咱们的话,她把我带到她的帐篷里,又住了一天。今天是她打听出母亲等人驻在这里,她就给我备了马,还给我带了粮食跟水,指告了我路径,我这才回来!”
玉太太说:“哎呀!这位哈萨克姑娘可真好,明天咱们赶紧派人去谢谢她吧!”玉娇龙摆手说:“暂时不用,我已经跟她约好,将来我们由伊犁回来时,我再去看她。”旁边有小官员的家眷就说:“这一定是神佛指点,特意叫那姑娘去救小姐,不然在沙漠里就是有人去救,要是个男子也不方便啊!”
玉娇龙又问:“我的老师和师娘怎样了?他们那天没遇着什么惊险吗?”
玉太太叹了口气,说:“还提呢!你那老师那天也叫强盗给拉下车去了。被烈马连踢了几下,并受了惊吓。当时还不觉怎样,一来到这里。他就起不来了。现在是住在外边一个农夫家里。听说今天他发烧得很厉害,人事不省,口中直说胡话。他催着叫我们离开这里,他说你绝丢失不了,你会一个人走到伊犁去。”
玉娇龙听了不禁神色一变,赶紧说:“我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旁边的丫鬟就说:“小姐且歇一歇,换上衣服再去吧。这次出来把小姐的衣服带得很多,可是前天晚上来到这儿,因为这儿的地方太小,车上的东西就没全拿下来,不知怎么会丢失了一个包裹。”
玉娇龙不等这丫鬟说完,就摆手说:“那不要紧!”
因为这屋子太小,连玉太太都退了出去,叫女儿换衣服。少时。玉娇龙就换上了新绸子的内衣裤,外罩雪青色的缎夹袍,仆妇又给她梳洗头发,重编辫子。屋中并点起了烛台,丫鬟又送上来红茶、糕点。玉娇龙却都不去食用,她只急急地要去见她的老师高云雁。玉太太也想着:自七八岁时,女儿就做了高师爷的学生,如今高师爷在沙漠中遇了凶险,得了重病,也难怪女儿对他放心不下。当下玉太太就派了三个仆妇随去,并叫了两名差官,十名营兵,护送小姐去看高老师。
此时,天上的云影已然发黑,暮鸦成群在空中飞叫,从沙漠和草原那边吹来的晚风,是越发地寒冷了。其实高朗秋所住的那处人家,距这驿舍不过二三十步远,可是营兵却个个持刀拥护,就仿佛玉娇龙是什么显官要员似的。她来到了这人家,就进了高朗秋栖住的那间小屋之内。这屋子真窄,除了炕上躺着的高朗秋,炕前坐着的高师娘,就几乎再无隙地了,玉娇龙一进屋,她的身后就是用草扎成的屋门了。
屋中很暗,也看不清高朗秋的病容,只见高师娘霍地站起她那高大的身躯,道:“小姐你回来了?这两天内你一定见了不少的事,到底是徒弟比师父强!你师父只为那天被马踢了几下,他就爬不起来了。小姐,我们还以为你单枪匹马跑到伊犁去了呢!”
见碧眼狐狸这样高声地说话,高朗秋就揪着她的胳膊,连说:“哨声,悄声!”他喘吁了几声,就声音微弱地说:“娇龙,我怕我一病不起。当着你的师娘,你说实话也不要紧,我那两卷书,你是否已抄出了副本?”
玉娇龙说:“师父且不要问这话,我先问师父,你是否名叫高朗秋?”
碧眼狐狸便突然抓住了玉娇龙的手,悄声问说:“他教了你十多年,难道他的真名字你都不知道?”此时高朗秋呻吟着,说:“我没做过欺人枉法之事,真名字被人知道了也不要紧,只是,奇怪!你是听谁说的?”玉娇龙悄声对碧眼狐狸说:“请师娘暂且出屋,我要跟师父说几句话!”碧眼狐狸却嘿嘿地笑着,大声说:“哎呀,真奇怪!女徒要跟老师说话,还有叫师娘躲开的吗?”
此时屋门开了,两个仆妇站在屋外,都说:“请小姐回去吧!不然太太又不放心,叫师爷跟师娘歇歇吧!”碧眼狐狸笑着说:“对啦,小姐请回吧!待会儿想着把那两本书送回来就是了。”高朗秋躺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玉娇龙只好转身出去了。
营兵们把她护卫着回到了驿舍,她便同她母亲一起用饭。这茶饭虽然比不得她们在且末城时那一向的享用,可是比跟罗小虎在一起时吃的要强得多了,但她却吃不下去。玉娇龙手持着筷箸闷想着:今天仅仅知道了高云雁即是高朗秋,罗小虎所唱的那首歌就是他编的,罗小虎的家门惨史,妹弟的下落,也都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能帮助罗小虎,能将一个草莽英雄引上正路。可是,又偏偏有那高师娘从中作梗,不能叫自己将话对他说明。她忽然把筷箸放下,眼睛一瞪,心说:今晚我就去,先将高师娘杀死,然后对高朗秋说明。请他明天带病到秦州村见一见小虎,以后求他给小虎谋个出身……
这时她母亲玉太太却瞪着眼睛看她,慈爱地说:“龙儿,你怎么一点儿饭也不吃呀?你别净想着这两天的事啦,咳!这次咱们真真不应该出这趟远门儿。”绣香也在旁说:“我给小姐热点儿酒,叫小姐定定神吧!”玉娇龙却急躁地说:“不用!”见她母亲惊讶地望着她,她又勉强地噗哧一笑,说:“妈妈!我真想再回到那沙漠里去,那沙漠里真好,有马,有人唱歌……”
忽然听到窗外真像是有人在唱歌,玉娇龙吃了一惊,赶紧侧耳细听,原来是在窗外守卫的一个营兵,嘴里哼哼着梆子腔。玉太太就叫仆妇出屋去吩咐,说:“叫他们规矩点儿!因为小姐回来了,夜里还得加严防备,要仔细防备半天云那伙强盗再来抢劫。”玉娇龙听她母亲口中说出了“半天云”这三个字,不由得脸上突然热了,她便站起身来。背着灯烛。
这时玉太太又连声叹气,叫绣香给小姐收拾床铺,让小姐歇息。她拭了拭眼泪,向女儿说:“将来见了你父亲,我也得瞒着,不能叫他知道你在沙漠里丢失了两天两夜的事。虽然你也没有什么舛错,但是,我究竟对不起他呀!”玉娇龙心中又一阵难受,眼睛也觉着发酸。
少时,绣香已铺好了床铺,就请小姐歇息。这小屋中除了她母亲。和一个仆妇、一个丫鬟之外,还有五个官员的太太也在此睡觉。这许多人都在一间屋里,玉娇龙还没有受过。她躺在床上,想起昨夜与罗小虎在一起的时光,那是多么惊奇而缱绻呀!她辗转寻思,忽悲忽喜。整夜,窗外永远有巡更声,脚步声,和刀鞘摩擦靴子上的声音,她虽想要偷偷起来去见师父高朗秋,但是却不能够。她又想不出这时罗小虎是在哪里,是在荒凉的沙漠?是在广阔的草原?可怜的他究竟栖止在何处呢……玉娇龙还想再听听那悲壮苍凉的歌声,然而却听不见了!
到了次日,一清早,玉娇龙就见这里的人都忙乱起来,丫鬟仆妇们都急急地收拾东西,外面也是马嘶车响,原来大家就要即时动身。玉娇龙赶紧问他母亲说:“高老师的病那样重,他怎能随着咱们走呢?不如我去告诉他,叫他待在这里养病吧!”玉太太却说:“你不用去,叫钱妈问问他吧!”于是就派钱妈去了。
待了一会儿,钱妈回来了,说:“高师娘也收拾好了东西啦,她要一辆车,要送高师爷回且末城去养病。她说在这地方,高师爷的病也决养不好!”玉太太就说:“这也好,就叫张差官带四个营兵送他夫妇回去吧!”
玉娇龙心中明白。那高师娘一定是藉辞回去,好去搜自己的那两卷书。关于书的事,玉娇龙倒是用不着担心,因为她看见自己的那只装首饰的木匣正提在绣香的手里,连那上面的铜锁也安然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