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要走上楼去,罗小虎却迎下了两三步。刘泰保抡刀就砍,罗小虎向旁一躲,刘泰保再一刀,又被罗小虎闪开,那刀喀的一声,正砍在楼梯栏杆上。楼下毛伙一齐大声喊:“御史大人查街来了!”彭九、薛八却都说:“没有,他们瞎说!刘二哥你放心去干!”
刘泰保抖擞着精神,单刀如电,嗖嗖进逼,那罗小虎却不住向上去退。忽然他由怀间抽出了一口兵刃,迎着刘泰保的单刀一削。就听呛的一声,刘泰保就仿佛是扑了个空,他大吃一惊,半截刀已飞下楼梯,当啷落地。罗小虎以带环的短刀进逼,刘泰保用半截刀招架……同时喊叫道:“好家伙!你手里也有宝剑!”遂翻身跳下了楼梯。瞪眼薛八赶紧追来,递给他一根扎枪。刘泰保才将枪接到手中,忽觉有暗器飞来,他赶紧闪身,瞪眼薛八的手腕上却中了一支箭,痛得他哎呀一声。刘泰保吓得身上一阵哆嗦,叫道:“哎呀!原来你就是小狐狸!”
罗小虎此时却回到了那素娥的屋里,扔下银两,戴上他那顶金边帽子往外就走。彭九等人都已藏了起来,只有刘泰保仍不气馁,他手挺长枪,拦住楼梯,大喊道:“小狐狸!你再滚下来,不动暗器,不用宝剑,咱们俩要拼个死活。走十里地没有遇不见秃子的,想不到旧冤家在此相遇,原来你小狐狸是这般模样,玉宅的高师娘大概就是你的妈……”
他正使劲嚷嚷,罗小虎挟起衣裳,已由楼上跃下。刘泰保回身拧枪就刺,罗小虎短刀相迎。刀光枪影,又一场好杀。妓女、嫖客全都藏到屋里去了,毛伙赶紧跑去叫官人。但此时罗小虎用他那口虽短却极锋利的刀,已将刘泰保的枪杆削断,顺势一脚又将刘泰保踹翻。刘泰保翻身爬起,抡着枪杆再战,罗小虎又一脚将刘泰保踢得滚开。身后的李成由屋中抄起一只花瓶飞来,罗小虎一歪头,花瓶就从他的耳边飞了过去,摔在地上。又有人叫道:“衙门的人来了!”罗小虎这才转身走去。薛八、彭九赶紧露出头来去追,但追出门首,他们又都不敢走了,刘泰保便怒骂着说:“你们倒是追上去呀!”
这时有两个毛伙走来向他请安,说:“刘太爷!请您还是到春莺姑娘的屋里去坐会儿吧!我们不敢不去通知衙门,待一会儿官人准来。那个人是逃走了,刘太爷您……”刘泰保摆手说:“不要紧,我在这儿等着官人,一会儿的官司我也打!”毛伙们苦苦央求,刘泰保这才回到春莺的屋中去坐,只有李成陪着他,薛八和彭九都被他派走追寻那姓罗的下落去了。待了一会儿,南城衙门就来了几个人,可是来到这儿一看。动刀打架的人已逃走了,也没闹出什么事来,妓院的人也没敢说出刘泰保的名字。官人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只好又走了。
此时刘泰保却在屋中闷闷地喝茶,眼前那位美丽的妓女笑着和他说话。李成也低声叨念着刚才的事情、,他全都不理。他闷坐了半天,才开了盘子,向这位春莺姑娘拱手说:“对不起,打扰你半天!”春莺笑着说:“不要紧,刘老爷客气什么?明儿来呀!”刘泰保点点头说:“好,好,明儿见!”
他同花牛儿李成来到院中,又向毛伙们抱拳,说:“打搅打搅,兄弟叫一朵莲花,南北城的人都知道。煤市街全兴镖店的神枪杨掌柜的,那是我表兄,以后万一有什么麻烦事,就到全兴镖店去找我,别客气!” 毛伙们齐都恭恭敬敬地说:“刘太爷您别嘱咐啦,这儿您虽不常来,可是您一道出字号来,我们就都知道了。以后求您多维持,有一点儿小事情我们也不敢惊动您,大事情一定去禀报您!”刘泰保便一边拱手,一边同花牛李成出了门。
李成很高兴地说:“真够面子!老刘你一朵莲花的名头真叫得响!”
刘泰保说:“还够面子呢?叫人由楼上推下来一次,踢滚了两回,刀枪全都被人砍折,这跟头栽得还不够大的?我刘泰保从头年到年下,在南北城可真够泄气的啦!咳,想不到小狐狸原来是这么个家伙!宝剑他已送回去了,不知他又从哪儿偷来了一口宝刀?”他叹了口气,又一拍胸脯说:“现在倒好啦!我到底认出他是什么模样啦!只要他不逃开北京,就好办!等着,我刘泰保要布置下天罗地网,不擒住他我绝不甘休!”
两人遂说着,遂回到了全兴镖店。此时瞪眼薛八跟歪头彭九早就回来了,他们都说没追上那姓罗的家伙。瞪眼薛八的左腕上贴了一块膏药。他认输了,连连地摇头说:“这个忙儿我可再也不敢帮了!原来他就是那神出鬼没的小狐狸,咱们再派一百个人,也绝斗不过他,我可不再往里搀腿啦!我还留着我这条命呢!”李成跟彭九等人便都主张到延庆请回来神枪杨健堂,到全兴镖店再把那受伤新愈的孙正礼请出来,再到巨鹿县去请俞秀莲……
刘泰保连连摆手说:“算了吧!算了吧!俞秀莲跟这小狐狸是一手儿事,他们说不定还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记得年前在土城帮助蔡德纲父女共战碧眼狐狸师徒时,隐隐看见那小狐狸是个身材纤细的人,没有今天姓罗的这么高,这么魁梧,莫非使小弩箭的人天下也不是小狐狸独一份儿?这姓罗的家伙,莫非是小狐狸的师兄弟,是一门中学出来的?这么说,小狐狸是又请来了一个帮手吗?这样一想,刘泰保不禁毛发悚然,觉得重重祸事,都已被自己惹下。而朋友全不中用,媳妇的技艺也不算高,跟头是栽下了,虽然爬不起来,可是若来个“溜之乎也”,那更丢人泄气。若说不走,这姓罗的就许勾结上小狐狸,不敢惹俞秀莲,可敢专门跟自己作对。他们既有小弩箭,又有宝刀,玉正堂还暗中纵养着他们。自己现在是个无业游民,而且“老虎掉在山涧里,伤人太众”,这几个月来,自己的人缘儿一天比一天糟糕。刘泰保这么一想,他不禁脑如上箍,心如刀绞,就哇的一声咯了一口鲜血,把屋中的人全都吓慌了……
这时夜已过了子时,八大胡同里的灯虽没灭,可是人也少了。附近几个小馆子都冷冷清清,锅里空冒着热气,没人照顾。妓院也多半关上了门,掩住了妒燕娇莺,颊红黛绿,也掩住了轻云似的春梦。离开八大胡同往南是一条大街,名叫西珠市口,这里有许多家旅店,旅店里的客人这时也都睡了。只有路南的一家客栈,临街的楼窗上还有隐约的灯光,并有一个浊厚的低吟声,唱着:“我名日虎弟日豹,尚有英芳是女儿……”又有捶桌子声、顿楼板声,及沉重的叹息之声。
这间屋倒是相当宽敞。一张木榻,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屋中的半天云罗小虎正在一人独斟独饮,他浑身发热,就脱了个光脊背,油灯的微弱光焰。照着他脊背和胸膛上的几处刀剑伤和猛兽的噬伤,看上去就像只中了箭的老虎一般。他一个人独饮低唱,又捶胸顿足地说:“玉娇龙,好啊!你真缠住了我,害死了我!我发了财还不行,还得叫我做官!两年来我费尽千方百计,也曾花钱买贿,也曾低首向人,结果也没摸得半个官做。玉娇龙,难道我一辈子做不得官,你就一辈子也不见我了吗?你有那身武艺,随时可以到我这里来,但你不但不来,反倒连住的屋子都换了,叫我连去了三次,也找不着你!”他越说越气,就把酒壶、酒杯,连油灯全都推在了地上,又将两把椅子踢翻。立时他这屋中就如天翻地动一般,乱响了一阵,然后他便长叹一声,倒在床上睡去了。
昏昏晕晕地忽然觉着有人进到屋里,罗小虎一惊,立时由怀中抽出来宝刀。进屋来的这个人却说:“哎呀!这可了不得了,幸亏我来看,不然就要着起火来了!”说的是南方话。原来油灯滚在地上并未灭,还在楼板上呼呼地燃着,这个人踏了两脚,才算给踏灭了。
罗小虎于火光中看了看这个人,见是个二十来岁黑脸的小个子,身体挺结实,但有点儿猴相。这人梳着个道冠,穿着短道袍,好像是个小老道。记得今天在店里曾看见过他一回,大概他也是这里住的旅客。罗小虎此时的脑子明白了一点儿,便将宝刀徐徐收入怀中,点点头说:“多谢你。幸亏你把火踏灭了,你去吧,不要搅我睡觉!”那小老道也没言语。转身就出屋去了,留下满屋子难闻的油灯气味。
罗小虎也觉着这是在客栈里,不可任意地发脾气,万一起了火,纵使自己烧不死,把别人烧死了也太不对。他叹了口气,又想起了今天在绮梦楼遇见的事:那姓刘的刀法很好,他与我并不相识,为什么要跟我打架呢?北京人真是欺负人!他又想:我来到北京十几天,走遍了花街柳巷,看尽了少妇美女,竟没有一个比得上玉娇龙一成的。可恨!玉娇龙真美,真狠毒,我罗小虎真是忘不了她,否则也就不用为做官求亲,着这鸟急,生这鸟气了!想到这里,咚的一声,他又把床使力地捶了一下。隔壁就有个山西口音的人骂道:“你娘!不睡觉可干什么?半夜里活诈尸,栈房也不是为你一个人开的!”罗小虎大怒,又要由怀中去抽宝刀。但他还是将自己的怒气压了下去,心说:别不讲理,本来不该搅人。隔壁那山西客还低声絮叨着,他便忍气不言语,待了会儿,他也就睡去了。
次日。快用午饭的时候他才醒。在楼下大房子里住着的他那两个喽哕,一个叫花脸獾。一个叫沙漠鼠,这两个人就进屋来问说:“老爷! 今儿还有什么分派吗?”原来一年来罗小虎离开了红松岭他那群盗党,身旁就只带着这两个心腹人,帮着他贩马、发财、求官。虽然官职始终没求成,可是他却命这两人叫他“老爷”,希望有朝一日,得个功名,娶了官太太,这两人就是随身的官人了。然而这希望就跟梦似的无法捉到,自己怀中仍插着宝刀,仍是半天云。这两人虽然也学了两句官话,可是,花脸獾是一脸刀疤,沙漠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