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龙听了李慕白的名字,她一惊,但旋又一声冷笑,说:“原来你就是李慕白,你来!”说着便由怀中取出折扇,哧的一声打开,叫李慕白看她在上面写的字,并且骄傲地高声念着:潇洒人间一剑仙,青冥宝剑胜龙泉,任凭李俞江南鹤,也要低头乞我怜。
胖子在旁笑道:“哈!这女扮男装的人还真狂得不得了啦!再念吧!”玉娇龙又念道:尘海飞来一条龙,是神无影鬼无踪,尔辈鼠狐来犯我,直似蜉蝣撼泰峰。
胖子又说:“好大口气!”李慕白就愤怒地到鞍旁去抽剑。
玉娇龙跑开几步,先叫绣香躲开,自己脱去了长衫,连扇子都掷给了绣香。她喘着气,青绸小褂的钮扣也开了几个,露出里边的红襦,她站立着,采取守势。李慕白抽出了宝剑,跃步向前,一剑击下,玉娇龙的青冥剑便反舞相迎。李慕白怕伤着剑,疾忙抽剑避锋,玉娇龙的青冥剑趁机下撩。李慕白疾闪,反腕振剑去刺,玉娇龙随手去挑,迎门倒砍。李慕白又一闪,剑势凝回起舞,剑尖正透敌心,玉娇龙不得不避开。李慕白又翻腕,剑从上而下。玉娇龙向左去闪,挽剑变势,巧妙地转守为攻,她以身避身,以剑找剑,脚步轻敏,丝毫都有规矩。
李慕白更看出来了,这女子的剑法与自己原是出于一家,他便谨慎地,不愿向对方加以伤害。步步引诱着玉娇龙的剑法。玉娇龙却振起了威风,一步逼一步,一剑紧一剑,嗖嗖嗖如凤翅,如霞光,如落月流星。李慕白只是后退,把她的剑法看够了,忽然又进步反手,双足跃起,剑从怀中透出。玉娇龙用剑一找,李慕白的剑却望空举花,同时转剑又刺来。玉娇龙竖剑去迎,李慕白的剑势又变化,以卷帘式向她来砍,几乎就伤着了玉娇龙的脖颈!可是玉娇龙斜撤一步,缩身举剑向前一推,李慕白就吓了一跳,因为剑几乎被她的青冥剑碰着。
李慕白就撤步倒剑,摆手说:“不用战了!你的武艺不错,我看你的剑法、步法像是从九华山学来的,我们原是一家。现在我只问你的师父是谁?还有你晓不晓得哑侠的下落?”
玉娇龙不住地喘着气,摇头说:“我都不知道,不过我不能服你! 今天我已然同那些贼战了多时,气力不胜了,不然,叫你李慕白当时就死于我的剑下!”李慕白只淡淡地一笑,胖子也怔了。
陶家的那几个残余的庄丁早就都吓跑了,岸边只飘泊着几匹马。玉娇龙的那两匹马虽已跑出了很远,倒是没有丢失,马上驮的东西也都安然无恙。玉娇龙提剑赶上那躲得远远的绣香,就喘着气问:“雪虎呢?” 绣香却抽搐着说:“本来我都抱住啦!那几匹马一撞我,我就倒下啦! 雪虎也跑啦!‘,她又悲哀地叫着:”雪虎!雪虎!“
玉娇龙一顿脚。眼泪便汪然流下,她也边哭边叫:“雪虎!雪虎!” 她向四下里看,只见眼前是滚滚的流水,莽莽的沙滩,几匹马还在悲嘶着,身后是无边的田禾,远处是疏柳、长桥、夕阳,不远之处的李慕白跟那胖子还站在那里望着她,到哪里去找那白毛儿黑鼻子的雪虎呢?她呜呜地哭着,绣香就劝着说:“天快黑了,大爷!咱们先找个地方住去吧。明天再来找雪虎,也许就在麦地里藏着啦,大概丢失不了。”
李慕白跟那胖子已上马往西去了。胖子在马上还不住地回头。玉娇龙又哭着叫了几声雪虎,便颓然坐在了地上。阵阵河风吹得她很冷,天也渐渐黑了,暮鸦成群地往山那边飞,绣香又劝了半天,她才拭了拭眼泪,站起身来。她叫绣香把那两匹马牵了过来,打开衣包,另拿出一件青绸的男装衣裳穿上。她又摸了摸另一只包袱,知道里面的首饰匣没有丢,那里面就有那两部《九华拳剑全书》,她才放了心。
看看四下无人,她就悄声嘱咐着绣香说:“雪虎丢了还许能找着,只是这首饰匣……”绣香点头说:“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也在意,绝不能让它也丢了!”玉娇龙说:“只要你眼睛看到了就是啦!也不用时刻不离手,看得严不如叫别人不介意才好!”绣香又点头。
玉娇龙把两匹马分开,东西也叫两匹马载着,她就扶了绣香一把。叫她先上了马。在暮色之中,她又向四下看了看,才收剑扳鞍上了马。这时她才觉得双腿酸痛,全身也很难受,因为今天被李慕白连推了两回,臂上、手上已有不少擦破的轻伤。她狠狠地咬着牙,绝不服气,誓要休息几日,再寻李慕白决一雌雄。她的心里尤有悲伤,猫儿雪虎她实在舍不得,就想:哪儿去了?是在那沙漠似的河滩上流浪着吗?还是被人捕获害死了呢?忽然跟我翻了脸,不听我的话,当然很可恨,然而平时又是多么可爱呀!今后谁还给我开心呀?我还亲着谁抱着谁呀?她不住地流泪,并且低声叫着:“雪虎,雪虎!跟着我们走吧!”绣香的马在后紧随着,她的心里也很难受,又很害怕,因为这一天的事简直是出生入死,眼前的刀光剑影仿佛至今还未消散。
这时两匹马行在一条羊肠小径之上,两旁都是茫茫的田禾。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地响,又像是有群马追来了似的。天上暮色沉沉,无云之处已露出了星星。走了多时,大概走出了十多里地了,天更黑,眼前却有了稀稀的火光,绣香赶紧指着问道:“小姐……大爷快看!那边是灯还是星星呢?”
玉娇龙说:“那边有灯光,一定是村落。你记住了。住店房时你就称我为大爷,但若在人家投宿,你就无妨还称呼我小姐。因为在路上两个女的太不便,可是向人家投宿,男人可又不大合适。这些事情,早先我那高老师都跟我说过,他常对我说江湖行路之事。可是我没想到,江湖人的眼睛竟是这么的毒,譬如今天与我对剑的那个有胡子的人,他一眼就看出来我是女扮男装。”
绣香问说:“那有胡子的人是谁呀?”
玉娇龙说:“那是个有名的江湖人,叫李慕白。你记得早先在德五奶奶家里住着的那个俞大姑娘吧,听说那就是他的妻子,但也是外面的传言,未足相信,不过他们二人倒是时常在一块儿,又都是江湖上武艺最高的人。今天,若不是我,换个别人,即使能够杀退了那群强盗,可也必定胜不过他。他的武艺不过是跟江南鹤学出来的。我的武艺却是……”说到这里,她忽然又不说了,将马策了两下,说:“咱们快走吧!找个地方好歇息。你既随我出来,你就放心得啦。我的武艺无人能敌得过,我这口宝剑也没有兵刃敢接触!”绣香声儿颤颤地说:“可是……我怕!路真难走,江湖人又真凶!”玉娇龙就不再理她。
少时就听见狗吠之声,已经走入村子里了,绣香被狗吓得又哎哟哎哟地惊叫。这个村里人家不太多,多半都有很高的石墙,有一家的后窗户还有灯光,是家小铺,另有两三家较贫寒的人家里也有灯光,并有推磨的声音。几只大狗围着她们的马乱咬,玉娇龙就怒声叱着,喊叫一家住户开了门。里面出来了两个人,问说:“是干什么的?”
玉娇龙在马上说:“请问,这儿有店房没有?”
就有人回答说:“这儿没有店房,这是个村子,不是个镇。你们要找店房,还得往南走十里地,石桥镇那里才有店房呢!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玉娇龙和气地说:“我们是从保定来,我们走得真累啦!劳驾,方便方便吧!叫我们在这儿借一宿吧!明天一早就走,我一定重重谢你们!”
对面黑糊糊的人影就说:“家里没有多余房子,太不方便,不行!”
玉娇龙说:“我们两人全是女的,到你家有什么不方便的呢?”对面的人一听原来是两个女的,他们倒觉得有点儿奇怪了,就问说:“你们的男人在哪儿啦?”绣香听了,觉得脸上一阵发热,玉娇龙的声音也有点儿忸怩,就说:“我们,我们两人都是姑娘,都没有男人。”
有个人就说:“让她们进去吧,让到奶奶的屋里得啦,怎能叫她们两个姑娘往下走呢?”另一个人却说:“还得问问!”于是又问道:“你们两个女的就出来走路,你们家里也倒放心?你们是打算上哪儿去呀?”
玉娇龙不稍迟疑,就短叹了一声,说:“没法子,我们是姐妹俩,家无长男,父亲在外做官,在湖南衡山呢!地方太远,两三年没有音信,妈妈不放心了,才叫我们两人去看看,这也是万分出于无奈!”
那两个人全都无话可说了,于是一人骗开狗,一人就说:“进来吧!马也牵进来吧,院里有地方,系在枣树上就行了。”又说:“也就是你们俩都是姑娘,不然我们真不能留,因为我们家里也有年轻的姑娘。”
玉娇龙跟绣香下了马,先后牵马进门。院中果然还宽敞,有两株枣树。玉娇龙就把马系在了树上。这时就有一个老头子从东边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托着一盏油灯。那两个男子都有三四十岁,他们借着灯光一看,见玉娇龙穿着大褂,留着男人的辫子,绣香却梳着妇人的头髻,他们就说:“喂!喂!你们先别卸行李,你们是两口子呀!我们这儿没有房子让你们住,你们还是上别处找店去吧!”
玉娇龙回身笑着说:“你们再细看看,我是女扮男装。我们姐妹假作夫妇,不然如何敢出来走路呢?”
一个男子就蹲下去看她的脚,说:“你是大脚呀!不行,不行!你别成心来这儿闹!”
玉娇龙不由有些生气,把脸一沉,说:“谁来同你们胡闹,非得裹小脚才能算女子?我们北京的姑娘都不裹脚。我们是由北京动身到保定,由保定又来到这里的。俗语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难道我们还能安心来害你们?”
她说话的声音很尖很脆,西屋里就有个老婆婆的声音说:“让人家进屋来吧!这一定是北京旗人姑娘啦,快请,让我问问,她们家里我还许认识呢!”玉娇龙跟绣香倒齐都吃了一惊。西屋的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