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顶层的房间可以远眺圣彼得大教堂和圣彼得广场,也能看见圣天使堡。更重要的是,在阿弗纳看来,酒店干净、现代,浴室里有三星级的淋浴器。而且隔壁就有一家“格拉池小酒馆”,窗户里有一只巨型猪头,阿弗纳每次看见它时总觉得很滑稽。
阿弗纳和卡尔住进里奥纳多达芬奇酒店是10月15日,星期天——这天离他们第一次离开以色列前往日内瓦的那天差不多三个星期了。自从10月10日以来,斯蒂夫和卡尔一直住在费米齐诺机场附近的“假日酒店”。而他们的总部设在汉斯、罗伯特和阿弗纳下榻的奥斯提亚的一家酒店里。奥斯提亚是地中海的一个度假胜地,距罗马几英里。同一天——就在他们办理退房手续搬到罗马之前——罗伯特在面向海滩的一个停车场遇到了他的一个联系人。联系人递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购物袋,里面装了五支22口径的贝雷塔手枪,每支手枪配了两夹满满的子弹。
第二天,10月13日星期一,早上8点30分左右,一个意大利年轻人开着车,在离酒店一两个街区的地方接上阿弗纳和罗伯特。这里是费得格拉池的边界,有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广场,名叫自由广场。车开得悠哉游哉——按照罗马人的标准——汽车穿过台伯河上的马格瑞塔桥,绕过坡坡罗广场,沿着壮观的波各赛别墅公园边沿,顺着意大利大道一直向前就到了诺门塔那大道。汽车左转两次——第二次是违章的——之后来到迪里雅斯特街。从这里开始,汽车进入居民区安静曲折的林荫道,朝着北边的安尼巴利亚诺广场驶去。
虽然从喧嚣的旅游中心威尼托区出来不到十分钟,但安尼巴利亚诺广场完全是一番不同的景象。它是罗马众多不起眼的广场之一,因而不能像其他著名广场那样,夸耀自己有古寺、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喷泉,也不能夸耀有历史上著名的宫殿。实际上,除了一个极小的公园之外,安尼巴利亚诺广场上什么也没有。公园里有十几棵未经修剪的树木,从柏油环绕的土里长出来。那天晚上许多小型“菲亚特”汽车、“雷诺”汽车、“大众”汽车和“兰布雷塔”脚踏车都朝这个并没有停车场的地方拥挤。能挤多少挤多少,这是罗马的风格。
六条街道随意地向广场汇聚。两条向北的街道几乎是平行的,分别是玛萨茨乌科利街和伊瑞特雷街。后者的延伸段叫利巴街。这两条街道形成一个楔形,其南端的尖端就是安尼巴利亚诺广场。在这个楔形中,有一座不规则的七层公寓楼群,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租住在这里的是中等收入的罗马人,楼群的两边和楔形的尖端都有入口。面对安尼巴利亚诺广场的是C入口。一楼是小商小贩做生意维持生计的地方。C入口的左边是一家理发店。附近有一家餐馆,叫迪里雅斯特酒吧,在右边。
汽车到达布雷萨诺那街的转角处,阿弗纳碰了一下司机的肩膀。那个意大利人把车停下来,让阿弗纳和罗伯特下车。车子绕过安尼巴利亚诺广场,沿着来路快速离去。他的任务完成了。这时是晚上9点过几分。
阿弗纳和罗伯特逛到广场另一边,看到汉斯已经坐在一辆车子的乘客位上。车子停在C入口和迪里雅斯特酒吧之间。汉斯也注意到了他们,但没有任何表示。不仅没有任何表示,反而跟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意大利女孩说起话来。阿弗纳和罗伯特看着她从汽车上下来,慢吞吞地走到迪里雅斯特酒吧拐角处,转身,又朝汽车走回来。
这个意大利女孩不知道这个信号的意思。这个信号的意思是,住在C入口上面公寓里的被阿弗纳和他的突击队看作“目标”的人在家,但现在出去了。如果他还在楼上公寓里的话,那个女孩会一直待在车里。如果这时候汉斯注意到出了问题,任务要流产了,他就会让那个女孩开车离开。那样的话,他们就会走到广场的另一边,也许是二十五码以外。斯蒂夫正在一辆租来的挂着米兰车牌的绿色“菲亚特125”车上等着。斯蒂夫车上也有一个意大利女孩,但她坐在乘客位上。如果汉斯发出了“流产”的信号,阿弗纳和罗伯特就会上斯蒂夫的车离开。
但这时,任务似乎在继续。阿弗纳和罗伯特在看得见斯蒂夫和汉斯的地方继续在广场上走着,轻声地互相交谈着。他们知道这时卡尔已经办好了他和阿弗纳在里奥纳多达芬奇酒店的退房手续——其他人早些时候已经办理了退房手续——而且把那套新护照、驾驶证和一些现金放在罗马预先安排好的地方,以防他们分开不得不独自突围出城。此时,卡尔也许还坐在附近一家上班族的酒吧里的窗户边,一边安安静静地喝着一杯康帕利汽水,一边观察着在广场上交叉的几条主要街道的情形。他的主要工作要晚些时候才开始。
这时——也就是9点30分左右——大街小巷仍然相当繁忙,不过,车辆比白天少多了。白天,罗马的大部分地方都是一辆接一辆的车子。但到了晚上,郊区的住宅区远没有那么忙。在罗马的大街上,除了数不尽的猫之外,主要就是青年男女们的“伟士帕”摩托车沿街而过的呼啸声。但漫步在街角,或站在街角互相交谈的人什么年龄的都有,所以罗伯特和阿弗纳也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罗马根本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城市。
又过了三十分钟,阿弗纳看见汉斯从停在C入口的汽车里面走出来。汉斯看了看表,走到司机旁,靠在门上与坐在驾驶座上的女孩闲聊了一会,然后挥手跟她再见。他看也没有看一眼罗伯特和阿弗纳,就穿过广场,向伊瑞特雷街的方向走去。那个女孩把车开走了。斯蒂夫仍然跟另外一个女孩坐在几十码以外的绿色“菲亚特”上。
很显然,应该各就各位了。目标的习惯似乎有些规律。如果这个特殊的晚上也不例外的话,几分钟以后他就应该从几个街区以外的女朋友家回来。在转入C入口之前,他仍可能在迪里雅斯特酒吧停下来打一两个电话。他公寓里也有电话,但突击队得到情报,由于欠费,电话被切断了。
汉斯把他的车支走意味着他看到了从广场那边漫步而来的一对意大利年轻夫妇。他们不是目标。那个女的双手挽着那个男的,他们的工作就是在“目标”回家的时候,在前面离他大约一分钟路程的地方走着。这对年轻夫妇知道,他们出现在安尼巴利亚诺广场上,就表示过去三天来他们一直监视和跟踪的那个人正在向他们靠近,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个信号是发给谁的,又为什么发这个信号。
看到这对夫妇以后,汉斯就要到第二辆用以逃离的车旁。这是一辆租来的货车,停在离广场几百码的地方,一个有些年纪的意大利司机耐心地坐在驾驶座上。阿弗纳和罗伯特悠闲地穿过广场,向公寓楼的C入口走去,同时留意绿色“菲亚特”中斯蒂夫的动静。在门廊徘徊得太久是不明智的。直到,或除非坐在斯蒂夫旁边的那个女孩下车,阿弗纳和罗伯特才能进入大楼的门廊。
如果她下车以后走开了,阿弗纳和罗伯特绝对不能进去。它是这次任务流产的最后一个信号,可能是“目标”旁边还有一个人,也可能是他完全改变了方向。那个人要从街角那边过来,阿弗纳和罗伯特两个人都看不见。他们能看见的只有斯蒂夫的“菲亚特”中的那个女孩——而且还只能看见她浅色的后脑勺。
阿弗纳感到他腹部的肌肉绷紧了。
他偷偷瞟了一眼罗伯特,只见他同伴的脸上一点紧张的神色都没有。如果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嘴角边的肌肉是松弛的,灰色眼睛上方的眼睑低垂着。这些是无聊乏味的表示。
那个金发女孩应该有所动作了。
她动了。她从汽车上下来,但没有走开,而是跑起来了,跑动的姿势非常笨拙,跟其他穿着高跟鞋的女孩一模一样。她跑到刚刚转过拐角的那对夫妇面前,向他们大声喊道:“你好!”双手去挽那个男人的另一只胳膊,然后三个人笑着说着,互相紧贴着,一起走过了迪里雅斯特酒吧。
大概只离“目标”一分钟的距离。
阿弗纳好像今生只为做这一件事似的,迅速地毅然决然地走进了C入口的门廊,他没有用语言或动作示意罗伯特跟着他,但他确信罗伯特就在他身后。他无论如何也是要进入门廊的,命令他人采取行动不是以色列军队的传统。领导们希望其他人到哪里,他们自己会先到哪里。在战场上,一个向前冲的人发现自己是在孤军奋战,这种情况是少有的。
门廊里面空气阴冷,潮湿。大厅里漆黑一片。在欧洲,在廉价的公寓大楼里都是这样,大厅、楼梯井或者门廊里的灯光打开之后,过一两分钟就会自动熄灭。否则的话就会浪费电。
阿弗纳和罗伯特前一天来过这个大厅,对这里的布局、楼梯和老式电梯的铁栅栏有个大致印象之后就走了。要塞一枚硬币电梯门才能打开。在一面墙上,有一块像镜子一样的反光玻璃——吓了阿弗纳一跳。他应该记得这里有一面镜子的。等眼睛适应黑暗之后他瞥见了镜中的自己,这时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了。那一瞬间他以为有个人在大厅里等着。原来是自己的影子。幸好罗伯特没有注意到。
他们回头看看入口处,有人经过。在狭窄的入口处,一瞬间出现了很多人的轮廓。有一个妇女,有一对老年夫妇,还有一只狗。它停下来,朝后看着,摇着尾巴,跳着跑开了。
接下来,千真万确,他们等着要杀的那个人出现了。
他路过入口处的时间不到一秒钟——一个提着食品袋的轮廓——但阿弗纳和罗伯特知道一定是他。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他向隔壁的迪里雅斯特酒吧走去。这时他们听到汽车的喇叭声——斯蒂夫在绿色的“菲亚特”里向他们示意——但这已经没必要了。他们已经知道了。
那个人一定正在打电话。四分钟,五分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