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真热闹!”他和蔼地看着我们,笑着说,“有什么喜事吗?看看你们,一对医生和病人竟然笑得像两个女学生一样开心,什么事情让你们这么高兴?”他把那一堆书放在桌上,接着说,“医生说得很对,孩子,你还是做女人吧!我实在无法想象,你变成男人会是什么样子,你就听拜克里医生的吧!”
看见他心情很好,于是我趁机向他说起了我的建议,想要让他帮我说服伯林汉小姐。等我说完后,他转身看着女儿,问道:“你为什么不答应呢,孩子?”
“会给拜克里医生带来很多麻烦的,这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工作!”她回答道。
“也会给我带来很多乐趣的,真的。”我的态度非常诚恳。
“既然这样,你就答应了吧!”伯林汉先生说,“我们就施点小恩惠给医生吧!”
“天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急忙叫道。
“好的,那你就接受他的好意吧!他真心想要帮忙,这当然是好事,我相信他会乐在其中的。医生,她答应了。是吗,孩子?”
“哦,你都这么说了,我只好接受了。”
她笑了笑,这优雅的笑容本身就是最大的回报了。做完一些必要的安排之后,我满心欢喜地赶回去完成早上的工作,然后简单地吃了个已经错过的早餐。
几个小时之后,我再次来到伯林汉小姐的家,只见她拎着手提袋,站在花园里。我顺手接过袋子,然后一起走了出去。走到庭院大门的时候,我看见了奥蔓小姐嫉妒的目光。
难以置信,此刻的我竟然与这位佳人并肩走在巷子里。因为有她,让原本杂乱的环境变得光彩四溢,即使平日里最普通的事物,也变得那么美丽;而那条充斥着诡异趣味的菲特巷,原来也那么美好。我深深地呼吸着高丽菜的味道,就像是在嗅着日光兰的芬芳。就连我们搭乘的去往西区的公车,仿佛也变成了荣耀的战车;而人行道上拥挤的人群,此刻也变成了纯真的天使。
爱是愚蠢的,以至于让平日里琐碎的事物都变得美丽;而恋人之间的思绪和行为更是愚蠢的。但是,以生活琐事作为评判爱情的标准毕竟是荒谬的,因为功利主义让我们的眼睛只专注于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以及短暂的利益上,从而忽略了背后那伟大、永恒的爱的真谛。寂静的仲夏之夜,夜莺的歌声比所罗门王的智慧更有意义。
进入图书室之前,在入口处的小玻璃房里,管理人员对我们进行了检查,我将手杖交给一个秃头僧侣保管,并换取了一张护符,然后我们就进入了庞大的圆顶图书室。
我经常这样想,假如能将某种具有高度防腐功能的物质——比如甲醛——这种致命的蒸汽注入这个大厅,那么这里所有的藏书和书呆子都将被保存,成为博物馆另外一道流传于后世的人类学风景线。毫无疑问,除了这个地方以外,全世界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聚集这么多怪胎的地方了。但是最让我们好奇的是: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当那只巨大的钟表(专门为近视者设计的大钟)敲响关门的钟声时,这些人又会去哪里呢?就像那位满脸愁容,走路的时候螺旋形的卷发不停跳跃的绅士;或者那位身穿牧师黑衣,头戴圆顶礼帽,猛然回头会把人吓到的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其实是一位妇人,他们都将去哪里呢?这些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人,也许他们会在闭馆之后,消失在博物馆阴暗的角落,然后躲进古老的石棺里,或者木乃伊的棺材里,直到天亮?也许他们会抱着书本,在书架之间的空隙里匍匐爬行,整夜沉浸于皮革和纸张的香味里?谁也不知道!而我只知道,与那些怪人相比,露丝·伯林汉就仿佛是另外一种生物,几乎可以与少年安提诺乌斯的头像媲美——原本被安放在罗马战神雕像当中,后来被移开了;她就仿佛是一尊神祗雕像,被立在了摆满面目狰狞的野人画像的画廊之中。
“我们从哪里开始?”找到座位之后我问她,“要先看看目录吗?”
“不用了。我的手提袋里有借书证,想要的书就摆在‘珍藏书’那里。”
我将帽子放在了皮革书架上,然后刻意把她的手套也放到了上面——多么亲密的暗示啊!接着更改了借书证上的数字,便一起往“珍藏书”的方向走去,开始了今天的工作——一个无比快乐的下午。我在光滑、油亮的皮革书桌上迅速抄写了两个小时的文字,这两个小时是那么的幸福甜蜜。我仿佛进入了一个既新鲜又奇特的世界,那里有爱、有学习、有互动,还有死板的考古学,这个世界奇特诡异到了极点,却又无比甜美。在这之前,历史对我而言是一门非常深奥的学科,就像著名的埃及异教徒法老——阿孟霍特普四世,他推翻了埃及传统的多神信仰,主张只尊崇太阳神,并且还将自己封为神,因此遭到了埃及人民的反对。但是在这之前,阿孟霍特普四世对我来说只是个名字;还有西台人,他们是一个拥有神秘居住地的种族;至于写有楔形文字的泥板,对我而言也不过就是适合鸵鸟口味的粗糙的化石饼干。
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我们并肩坐在一起,她在我的耳边轻轻说着那段混乱不堪的历史,缓缓飘来的耳语美轮美奂。(因为图书室内禁止交谈,所以我们可以这样亲近的接触。)古埃及语、巴比伦语、阿拉姆语、西台、孟斐斯、哈玛、密吉多……我兴奋地将这些全部抄写下来,希望她再多说一点儿。但是有一次我失态了,那个表情严肃,像是苦行僧的神职人员经过我们旁边时,鄙夷地看了我们一眼,很明显他以为我们正在图书室里调情。或许这位牧师也正在对我耳边温柔的声音遐想联翩呢!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而我那美丽的工作伙伴,此时已经将手放在书上,微笑中带着谴责的意味看着我,然后继续读了起来。她工作起来的样子,就像鞑靼人一样严肃凶狠。
有一个时刻是我最为自豪的,那就是当我问伯林汉小姐“然后呢”,她回答我“结束了”的时候。两个半小时的时间里,我们完成了六大册书的去粗取精的工作。
“你真的太厉害了!”伯林汉小姐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抄录的话,至少要花上整整两天的时间呢!真的太谢谢你了。”
“不要那么客气。我不但很开心,而且还温习了速写。接下来我们做什么呢?要不要找一下明天需要的书?”
“嗯,我已经将清单列好了。我们现在去目录区吧,我来找编号,你来写借书证。”
我们用了半个小时去找新书,然后将那些被我们榨干的书还了回去,这才离开了图书室。
“现在我们去哪儿呢?”走出大门之后,她问我。大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警卫,就好像天堂的守护天使一样,好在他的手里没有拿着禁止进入的火剑。
“去博物馆那条街上吧!”我说,“那里有一家很好的牛奶铺,我们去喝杯东西。”
她虽然有些勉强,但是最终还是跟我去了。不一会儿,我们已经并肩坐在了大理石台面的小桌前,一边享用着茶水,一边回味着刚刚结束的工作。
“这个工作你已经做了很久了吗?”当她为我添满第二杯茶的时候,我问道。
“真正专职也就两年的时间。实际上,是从我家破产之后开始的。只不过在这之前我经常跟着约翰伯父——就是那位神秘失踪的伯父——去博物馆帮助他查找资料。我们俩是很好的朋友。”
“他是不是很有学问?”我对此非常好奇。
“是的,可以这么说。对于一个上流社会的收藏家而言,他的确是。他熟悉博物馆收藏的所有的埃及古物,并且对每一件都很有研究。埃及古物学本来就是一门深奥的学科,而且他也称得上是一个博学多才的埃及学研究者。当然,他真正感兴趣的是研究古物,而不是研究历史。但是,他对埃及的历史还是很了解的,毕竟他也是一个收藏家。”
“假如他死了,那么他所有的收藏品将归谁所有呢?”
“根据他的遗嘱,大部分收藏品会捐赠给大英博物馆,剩下的归他的律师杰里柯先生所有。”
“杰里柯先生,为什么呢?杰里柯要那些埃及古董有什么用呢?”
“他原本也是埃及学研究者,并且对此非常狂热。他收集了大量的圣甲虫宝饰,以及一些家用古董。我经常想,如果不是因为他对埃及古物的热爱,也许不会和我的伯父这么亲近。当然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律师,同时也是一个非常谨慎、细腻的人。”
“是这样吗?看看你伯父写的遗嘱,我很怀疑这点!”
“不,这不能怪杰里柯先生。他已经跟我们解释过了,他不止一次地劝说伯父再草拟一份内容合理的新遗嘱,可是伯父不听他的。事实上,伯父是一个相当固执的人。杰里柯先生也拒绝对此事负责,他说那份遗嘱简直就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写的。我觉得也是,几天前我第一次看见了那份遗嘱,很难想象,一个脑袋清醒的人会写出那样的东西来。”
“你有遗嘱的副本吗?”我突然想起了桑戴克的嘱咐,于是急切地问道。
“嗯,有啊!你想看吗?我的父亲向你提过,对吗?你倒是值得读一读——当作是一些疯话。”
“我想让我的朋友桑戴克看看,他说他对这份遗嘱有兴趣。”我说道,“让他看看,或许能看出些端倪来。”
“我实在想不出反对的理由,”她接着说,“但是,你也了解我父亲的现状;我的意思是,他有所顾忌,怕人们误会他在到处寻求‘免费的法律服务’。”
“他不必为这个担心。桑戴克只是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所以想看看遗嘱。说实话,他是一个十足的侦探迷,对他而言,能亲眼看看遗嘱是求之不得的事。”
“嗯,他真是个热心肠的人。我会跟我父亲说说这件事情的,假如他同意的话,今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