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太太好像还没有停止讨论他人长短是非:〃不止一次见她这样一掷千金。听说她们姐妹那间古董店,连门帘都是阿富汗蜜蜡。〃
〃这么富有,又这么低调,应该不是普通的庶出。〃
许云峰虽然好奇,却也不好意思再听下去。听别人说人家的是非,也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行为。
许云峰稍微动用了点关系,就打探到了白月的地址。
商品四:翡翠香炉 故人香(2)
找到的时候,还吃了一惊。若不是早知道那是间古董店,还会以为是间休闲茶室。小小的明清风格的门面,摆着几盆太阳花。那天太阳又特别好,照得花红叶绿。透明玻璃的那一面,一眼可以看到窗下的矮几上的紫砂壶。
推门进去,瞬间一阵馥郁暗香迎面扑来,眼前光线一暗,仿佛一步就跨进另外一个空间。只见小室古朴,明窗净几,纤尘不染,一盆佛手结着金色果实。漆案上放着的正是那件翠玉香炉,袅袅轻烟就是从那里升起。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香炉周身似有光芒缭绕,那一团翠绿色仿佛要融成水流下来一般。许云峰一时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
就在那个时候,身后的门帘哗啦一阵响,像是佳人弹断的碎音一样,回响在小店里。
香气缭绕中,一个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秀美的脸,带着点怯怯的表情,像是初次走进课堂的孩子一样,轻声问:〃是店家吗?〃
许云峰这才注意到店主人一直没出现。
〃我也是客人。〃
〃啊……〃女子失望地叹了一声,忧郁地皱着眉毛。
许云峰是最见不得女子忧郁或哭泣的,立刻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女子窘迫地看他一眼,脸微微泛红,局促不安地说:〃我……是有首饰要典当……〃话音没结束,就已经细微不可闻。
许云峰不自主道:〃我可以看看吗?〃
女子从手袋里取出一条发带,中间嵌有一块鸽蛋大的祖母绿,周围一圈碎钻。许云峰一看那晶莹剔透的祖母绿,爱不释手。
〃这么好的首饰,怎么不拿去首饰店?〃
女子苦笑着说,〃他们嫌发带样式过时,价格压得很低。〃
〃奸商。〃许云峰说。女子又笑了笑,眼里的阴翳有那么片刻的消散。
〃那么急着用钱?〃
女子简单地说:〃家中困难。〃
〃家中的男人呢?〃
〃丈夫在国外,远水救不了近火。〃
少妇穿着非常考究的雪青色缎料旗袍,窈窕身材,面容清秀,姿态闲雅,看得出家境不错。可以想像,当初也是白玉为堂金做马的家,一旦崩溃起来,所有荣华富贵尽付流水。昔日娇生惯养的女子,现在也要为生计奔波忙碌,尝尽人间酸甜苦辣。
许云峰没有多问,签好支票递了过去。少妇接过来一看,睁大眼睛,急忙说:〃先生,这价出得太高了,它值不了。〃
许云峰笑起来,〃太太,卖东西哪里还有嫌钱多的?你还是救急要紧。〃
少妇眼睛湿漉漉的,喃喃道谢,〃现在局势这么糟,人人只图自保,你却这样发善心做好事,必会有好报。〃
她匆匆走了,身后一阵幽香,像是从衣间散发出来的,和炉香融为一体。
身后忽然响起咯咯笑声。许云峰尴尬地回头,吃了一惊。
白月今天穿着火红的吊带短裙,浓密卷曲的长发披在肩上,眉毛高挑,修长的腿给红裙衬得更加雪白。这一身打扮,和那天的简直有天壤之别,明艳地让人睁不开眼。
女郎看许云峰这样子,咯咯笑起来:〃我说,您是来看货还是来看人的?〃
许云峰自认在社会上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女性没见过,却是给她这一句话,窘得红透一张脸。
〃红云,拜托你消停一下。〃
白衣女子步履婀娜地从里间走出来,许云峰眼睛一亮,这才是白月。她们是双胞胎。
白月笑着招呼他:〃许先生,这是舍妹红云。〃
红云睨他一眼,对姐姐说:〃这人是来向你讨东西的,你还对他那么客气。〃
白月习惯性地挑了挑眉毛,〃许先生是为了那件翡翠香炉来的吧?现在男士追求女性,出手还真阔绰。〃
许云峰苦笑,他进来这店不到十分钟,就给女孩子们从头看透到脚,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这对姐妹的眼睛难道装有特殊装置,专门透视人心?
白月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莞尔道:〃许先生,我们只是比常人稍微会察言观色而已。〃
许云峰给吓了一跳,心想她是真的会读心术?红云一看他呆呆的样子,更是笑得欢,一头卷发波浪般抖动着。
白月跺了跺脚,〃红云,去给客人倒茶。〃
红云不悦地努了努嘴,娇嗔道:〃老把我当茶水小妹。〃说完,蝴蝶一般翩然而去。
她一走,室内又安静下来。香炉上依旧静静腾着白烟,那有点甜甜的香时浓时淡地飘入鼻端。刚才看到的光芒似乎因为阳光的倾斜而消失。
白月引许云峰入座,边说:〃许先生可以看看其他的,比如这个永乐青花盘,盘口带棱,比较少见。或者这件元代釉里红花卉纹瓶,装点书房最合适。〃
许云峰眼睛却始终胶在那翡翠香炉上,轻声叹道:〃从这个角度看,它仿佛真的有生命。〃
白月点点头:〃华人重玉轻金,觉得玉护体避邪,又高雅端方。长辈喜欢,可以理解。〃
〃记得《诗经·秦风》里有写道: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许先生好学识。〃白月笑。
许云峰把那条发带拿给她看。白月检查了一番,轻轻说:〃小蛋面祖母绿和钻石,是上品,工艺相当好。许先生是豪爽的人,不确定是否是真的宝石就轻易买了。〃
商品四:翡翠香炉 故人香(3)
〃我有惜香怜玉之心。〃
红云端着茶具走出来,问,〃香炉的事怎么样了?我姐姐是绝对不会割爱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白月推了妹妹一把,扭头对许云峰说:〃你朋友喜欢瓷器吗?〃
〃那东西太脆弱,一碰就碎。〃
〃照这样,就该送青铜器。〃红云哈哈大笑起来,〃经得摔,又耐久,家里进贼了,还可以防身!〃
这下连白月也呵地笑出来,〃许先生,我这妹妹是刀子嘴,你别和她计较。〃
那天他回到家里,脑海里还是那个年轻的太太迈着碎步走进来的画面。一脸局促不安,忧郁彷徨,举手投足间,有股只有养尊处优之人才有的风雅气韵,周身一股微甜清苦的芳香。
也不知道她这份气质,能经得多久消磨?
许云峰躺在沙发上坠入了黑甜乡。家里的老仆看到,取过毯子给他盖上,闻到了他身上那股芳香,笑了笑。许云峰父母早逝,留有厚产,他自己又是建筑设计师,所以在女孩子中非常受欢迎。身上有不同的香味。也是常事。
自那以后,许云峰便成了那家小店的常客。喝喝工夫茶,和红云斗斗嘴,听白月讲解一些古董知识。当然也不会空手而归,他买了一只雍正五彩花鸟撇口碗送给姨妈做摆设。又选了一面法国十八世纪的铜质梳妆镜,派人送去敏敏处。
红云说:〃追求女人时送镜子是大忌讳。等于是天天提醒她红颜易老,刹那芳华。〃
许云峰大笑:〃还有什么,统统告诉我。〃
他觉得这对姐妹远比那个香炉有趣。
一日午后,红云打扮一番出去赴约,白月带着几个太太到楼上选瓷器,许云峰就闲坐在窗边研究一只成化青花宫碗。门帘一阵哗哗响,细细的脚步声响起,一阵熟悉的芳香随之而至。他心中一动,抬起头来,那个少妇正站在玄关。
她比上次见面要消瘦许多,面色憔悴。因为生得美,这份憔悴反而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动人。身上那件雪青色旗袍,却已经陈旧不少。
一个人的际遇如何,从外表就看得出来。许云峰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
许云峰上前自我介绍道:〃我是店老板的朋友,姓许。〃
〃许先生。〃少妇说,〃老板还是不在?〃
〃你这是……〃
少妇低垂下头,说:〃我还有东西要当。〃
许云峰知道白月在忙,干脆自作主张说:〃给我看也是一样的。〃
少妇打开手里的匣子,里面都是耀眼珠宝首饰,尤其是一对蝠鼠纹宝石发簪和一支玳瑁雕花栉,精美绝伦,非常罕见。
许云峰不住看那少妇一眼。她明白许云峰在想什么,苦笑着说:〃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和一些嫁妆。当年……〃
她话并没有说下去,哽咽着,黯然神伤,因为想起了什么辛酸。她别过脸。
许云峰看到她放在匣子上的手,细白柔软,保养得非常好,只是指甲已经修得短短的。
他轻声问:〃你先生什么时候回国?〃
少妇摇摇头,〃我没告诉他,怕他分心。他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回国,我不希望他功亏一篑。〃
〃家里就你一个人在支持?〃
她笑了起来:〃许先生,别小瞧了一个女人的能耐。〃
许云峰忽然很羡慕那个丈夫。他还记得自己在敏敏楼下苦等大半个晚上就为见她一眼,可她早就和新男伴从后门出去参加派对。
他签出支票。少妇看到上面的数字,叹一声:〃许先生,你出手一向这么大方?〃
许云峰笑:〃助人为乐。〃
〃你没想过我也许在行骗?〃
〃你不像。〃
她不像。骗子是不会在落魄时还有那么高贵的仪态的。虽然她一脸憔悴,发丝没有光泽,可长年养尊处优培养出来的气度不是一时半会儿消磨得去的。若说白月像是从深巷旧院里走出来的佳人,这个少妇就像是小说里落出来的一幅旧时代美人画。仿佛不是现代真人。
最关键是,她从来不主动诉苦博取同情。
许云峰问:〃你住得远不远,路上方便吗?要不要我叫车送你?〃
少妇忙不迭婉言推拒。
这时,白月送那几个太太下楼来。许云峰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身,少妇已经不在,只有门帘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