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厢情愿过了头,辟尘终于忍不住上前管教我:“猪哥,紫罗他们有话说。”
他们跟我说的话简而言之就是,暴是被猎人打伤的,那个猎人名叫保罗,紫罗跟踪过他,他也是住这间公寓。
这间公寓?奇怪了。这是江左司徒指定要我住的地方啊。难道说江左司徒在我之前,还找过另外的猎人来?那个猎人肯定没有完成任务,否则也轮不到我倒霉。那他又上哪里去了呢?
我琢磨得头痛了,抱着脑袋哼哼唧唧。南美这时候跳下窗台,一面在我面前穿着清凉地晃来晃去,存心要我失血过多而死,一面问紫罗:“猎人干吗要追你们啊,我记得你们没上他们的追捕榜啊?”
不错,这也是个问题。八神草蛛虽然有幻形能力,却一向不出入人类世界。怎么现在变态到跑进迪吧跟人打架了?暴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你们的研究机构发现我们的心脏能够大幅度延缓衰老,能卖高价。所以现在有无数猎人来追我们,以前的地方不能住了。”
哈,这倒是符合猎人们的一贯原则。“谁去追上个月在东京犯下十五条命案的吸血鬼?”大家把头一起往左看,好像见到上帝在那发面包。“谁去追印度尼西亚那条失控的疫龙?”这次头都往右,好像地心引力改了道。“谁去抓食金兽?”哗啦一声,所有人拼命挤上去领牌子,一边尖着嗓子对任务管理科的长官歌功颂德,说人家气色好,身体壮,老婆漂亮,儿子聪明,天晓得那是一只阉海东青,生平不近女色,当场就要对大家翻脸。我在这种场合最吃亏,经常被踩在地上当垫子,有一次实在被踩狠了,干脆建了个防护罩睡起觉来,被人叫醒的时候所有同仁都在我三步开外,追踪课教官小田笑容可掬地对我说:“我对你自觉自发申请去追捕飞天蛇金的英勇行为表示十分赞赏。”出任务的牌子丢到我面前,他跑去和人家开始商量我被咬死以后该凑多少份子处理我的丧葬仪式,追封五星会不会太过隆重……
对脸有戒备之色的蜘蛛们摇摇手,我说:“放心,我还年轻,我妈也死了,用不着你们的心脏。”一边说一边烦恼冲天起,我站起来团团乱转,一股浊气上涌,实在忍不住了,一脚踢向墙壁。轰的一声,硬生生把上好木质裙墙踢出一个大洞,土木飞扬,钢筋外露。辟尘“哎呀”一声,立刻跑去拿扫把——往地上丢点垃圾比在它头上拉屎还大件事。可气的是狄南美,阴阳怪气地微笑着,轻轻说,继续踢,继续踢。言下之意大概是反正也不用她付维修费。
我果真又踢了一脚,因为我也想起来,反正也不用我付维修费。这次把墙面整块轰了开来,所有人都听到响动,跑出来看,而且可看之物也确实出现了——
一个男人的尸体端端正正地坐在墙洞中间,之所以说端正,是因为那具尸体确实有本钱端正,尸体非常小,非常小,只有半米开外高。他穿着一件宽大的蓝色长浴衣,沾满灰土,脸上皮肤紧紧绷在骨头上,眼睛深陷,瞳孔却大张,黑漆漆的仿佛在窥探,又仿佛在嘲笑。
我一个急转身拦住从厨房跑出来的司印,强行将她推到门外去。她很吃惊,手里拿着勺子,一边踉踉跄跄往后退,一边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我迫不得已只好冒出一句:“我们要睡觉了,你明天请早。”她虽然莫名其妙,还是赶快把勺子递进来,大声说:“有空来玩,我住隔壁的。”
目送她回了家,我关严门,猛回身一个死人头正对着我脸不过三公分,吓得我“哇”的一声,毫不犹豫一掌挥出,连狄南美带那具尸体打出两米多。南美在地上滚来滚去捧腹大笑,辟尘就忙着去拿扫把畚箕,把那具尸体扫巴扫巴,要扔进垃圾箱去。
此情此景,令我油然想起从前看的迪斯尼电影《狮子王》里面,刀疤对着一群白痴土狼郁闷地说:“看我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看看,我身边都有一些什么人啊!
我蹲下来仔细看这位尸体兄。光头,骷髅脸,五官牙齿都齐全。
再揭开浴衣,连狄南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胸腔被彻底打开了,所有内脏呈现风干的状态,下身齐根断了,双腿在背上背着。整个人缩了两号,短了半截,难怪可以坐在墙洞里。
真是难过。我不喜欢看到死人,我也几乎从不杀生。有时候非要打伤猎物,我都要主动自己挂点彩,以取得一点心理平衡,免得睡不好。
忍着一肚子烦恼,我查看他的肢体受损情况。重手法,下手极为迅速而果决,腿部有藕丝状肌肉条,如果不出我所料,是被人生生从身上拉断的。腹腔开口呈一条直线,骨骼肌肉均匀分开,伤口边缘光滑整齐,应该没有经过任何多余的解剖动作,不能判断是如何做到的。最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血迹。如果说肢解之前先经过了放血处理,他的上下伤断处的情况又不应该是这样。我一寸一寸看过去,喉头,诸处大动脉,没有孔眼。翻过身来,旁边的紫罗惊叫一声:“这是保罗。”
她指点给我看,在尸体的背上,有五个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小窟窿,是紫罗的手指尖造就的痕迹。我很生气,怪紫罗:“他即使要抓你,也不过奉命行事,你不用下这种狠手吧。”紫罗火气比我更大:“你混蛋!他是猎人,这种伤口对他来说无足轻重,要是我把他杀了,我不会吃掉他吗?还又切又剁地藏在这里?”
她说得有道理,我就更加茫然。茫然的时候当然要去算算命,眼下这里又摆了个现成的半仙,我抬头去看狄南美,她悠哉游哉地靠在玻璃窗户边,居然端个碗在吃司印烧好的稀饭,真是不服不行。感受到我殷切的目光,她还是埋头猛吃,只随便指指墙壁,喃喃念叨一句:“继续踢啊,继续踢啊。”
虽然她向来宣称天机可知不可泄,从不肯帮我算彩票号码,不过偶尔把我家里的全部存粮扫荡干净后于心有愧,也会随便提点我一句今天出门不要走东边,会踩到狗巴巴之类的话,而无论如何,那天我都一定会踩到狗巴巴,足见其先知之明,以及我应变之蠢。
既然她让我继续踢,我就踢好了。两分钟过后,整面墙都已经土崩瓦解,卧室和客厅打通,空间顿时开阔,公寓格局好了很多。不过我相信这个时候没有人注意得到这个,因为在墙洞里,还有另外两具尸体,一样的小而干,一样的大睁双眼,都是男性,穿着不同的衣服。
我真庆幸刚刚把司印推走了,狐狸和蜘蛛们无动于衷地开始拖尸体出来,而辟尘就整装待发,搞清洁大过天。只有我这个倒霉的、感情丰富的人类站在这里,几乎要难受得哭出声来。
验尸完毕,毫不新鲜,三人死状一模一样。我颓然坐在地上和几具干尸面面相觑,大家都无话可说。惟一对我有用的结论是,他们都是猎人。其中一人手指上还戴了猎人三星指环,不知道生前是不是我的同事,说不定还一起喝过年终团拜酒。辟尘知道我不好过,坐在我身边,半天才说:“猪哥,别怕,我一定保护你。”我鼻子一酸。南美就比较没心没肺一点,丢了张东西对我说:“来,猪哥,看了别难过,东京那只蚯蚓落网了。”
咦,是最新一期的联盟快报啊。我摊开看——“东京地铁大蚯蚓落网,五花大绑送到美国阿肯色去参加人类土地延续计划”;“赤道地区发现新的非人变种‘锁冷’,功能是能控制全球变暖的趋势”。怪了,亚洲联盟还在活动?不是被江左司徒洗白了吗?
这期头条,是欧洲联盟和亚洲联盟合作,决定成立欧亚珍稀非人研究协会,致力于对所捕获的非人进行生物方面的研究。还配发照片,上面梦里纱和杀人狐狸两个大头靠在一起,笑得鸡毛鸭血,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在现场演绎上阵亲兄弟,我可是亲眼看到过全球大会上梦里纱发表年度报告,杀人狐狸在台下咬牙切齿发出的声音,响得可以把坐在最后排的人从睡梦里吵醒。
都是为了钱吧。第一批列入研究计划的非人,是食金兽和鲁里,鲁里是人形兽,矮小精灵,能够精确地找出贵重矿脉和地下宝藏的方位和蕴藏量,上世纪最轰动的特洛伊城出土案件,就是鲁里的杰作。它们身怀绝技,却有比人类更长更危险的怀孕和哺乳期,子孙繁衍一向非常困难。追捕鲁里并不危险,却可以拿到最高的佣金,一向是我同事们的首选。
这么看来,亚洲联盟毫无异相啊,那我上次回总部,难道是大家集体放假?
我掩上报纸:“不行,我要回总部去看看。”
当天晚上,我就买了翌日飞往纽约的机票,不要问我钱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反正紫罗和暴两个出去晃了一圈,然后就抱了一袋子钞票回来。联想到中信周围林立的银行,我已经可以想像明天报纸的头条,一多半是“半世纪来最大窃案,无影飞贼昨晚潜入银行金库,洗劫一空”。
为了防止严打,我叮嘱辟尘要好好呆在家里,有人敲门也不要开,万一人家破门而入,你就马上躲起来,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得半犀在,不怕空气糟。我可不想过几天回来,发现自己背了窝藏一级谋杀案犯的弥天大罪。听见我这么啰嗦,狄南美上前推了我一个踉跄:“猪哥,你唠叨什么,这两只蜘蛛在广州住了很久了,他们做纺织物外贸中介生意,赚得不少,你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不操心?不操心才怪了。我拉住南美干嚎:“帮我算算流年啊老狐狸,我这个迷灾要迷到什么时候啊?”南美摸摸我的头,无限同情地说:“说出来不怕吓到你,你呀,还够迷一阵子的。”
第三章
飞机降落在纽约国际机场的时候,我还在座位上呼呼大睡,直到一位空姐迫不得已抓住我的脑袋往死里摇。
话说当天上午我决心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不做冤大头,中信那套房反正也不关我的事,就让那几位长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