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放不下吗?
难怪般若禅师说要延后几日再为她剃度,原来他也是看出她还有尘缘未了。
长平心中,凄凄一叹。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风恕终于开口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长平摇头。
“可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
长平缓缓转头,由于背对阳光的关系,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双眼睛璀璨如星,格外的亮。
“风恕,”她道,“你曾说过,你会送我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你现在想告诉我,这里就是你想去的地方?”他的声音有点逼紧了,不再温润如水,轻朗如风。
长平垂下眼睛道:“是的,我改变主意了,我不去找周世显了。我要在这里陪伴佛祖,一生一世。”
他徒然靠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木鱼:“别说这种傻话,你根本不适合这种日子!”
她争辩:“谁说的?般若禅师分明说我极有慧根……”
“他一个肉眼凡胎之人懂什么,不过是个出名点的和尚罢了!”长长一句嘶吼出了喉咙,风恕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在干什么,而长平也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失态大发脾气,顿时怔住。
眉心的红痕似乎又有暴裂的倾向,风恕连忙强行将烦躁的心绪压制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已渐恢复冷静:“公主,你听我说,你一定要找到驸马。”
“为什么?”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要让她去找周世显?长平只觉心中又是幽怨又是酸楚,开始很不争气的再次想哭。
“因为他没有忘记你,他一直记得与你的婚事,颠沛流离走遍大江南北为的就是寻找你……”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风恕一呆,过了片刻,有些懊恼的道:“公主,你听我一次,其他事情你皆可任性,惟独此事不可以!”
任性!长平被这两个字刺的脸色煞白。
原来在他心里一直是那么看她的——一个任性的公主,一个天大的麻烦,一个沉重的包袱……虽然她知道自己从小众星捧月惯了,多少是有点任性,但真听他说出来,还是痛的像被刀割过一样,开始涔涔的流血。
她推开他,捂着脸冲出去。这次,风恕没有置之不理,而是很快的追上了她。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道:“对不起公主……”
“你放手,放手!听见没有?放开我!”长平边挣扎边哭,“是啊,我就是这么任性的,你管的着吗?我就要出家,就要出家,就是要出家!你放开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向你道歉,但是公主,请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长平狠狠甩开他,朝后退了几步道,“你真的以为我那么呆,呆到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吗?我又不是傻子!”
“公主!”她身后就是山崖,风恕顿时焦急,再迫可就要掉下去了!
长平误解了他的反应,凄凉而笑道:“风恕,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什么使命让你来照顾我这个亡国公主,我知道这一路上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并且因为我的情不自禁而让你孳生困扰,我知道你一直在容忍我,迁就我。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就有必要为了顺从我而放弃自己的幸福……”
“幸福?”风恕微微扬眉,显得有些愕然。
“长平虽然骄纵,却也明理,我知道世上什么都可以强求,惟独感情不可以。所以,我不会逼你的……”
“你在说什么?”
长平的声音变得哽咽:“但你知道吗?在我决定放弃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全世界都变空了!我的世界空了两次,一次是父皇杀我,可你救活了我,用你的悉心照顾和温柔呵护重新将它填满,这一次,因为要放弃你,所以它再度变成空白。这种感觉经历一次已经够痛,更何况是两次?我没有勇气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再等到另一个人来将它填满,我已经被消磨的支离破碎了……所以,风恕,我只能选择出家,我没有第二个选择,你知道吗?”
“可是公主……”
长平不听他解释,径自的说了下去:“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我去找周世显,找到他后如何?让我嫁给他吗?你明知我心里只有你,你却硬逼我再去承载一个人,你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
风恕的眼角抽搐着,整个人陷入极度紊乱之中,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要逼我去爱别人,求你,我求求你……”长平说着,又向后退去,忽然脚下落空,整个人顿时朝后栽倒。
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悬崖边际,眼看就要掉下去时,风恕惊觉,立马清醒过来,扑过去一把抱住她,右脚使劲,硬生生的扭转方向将她抢救回来。
两人依着惯性朝右滚了一小段坡后,才缓缓停住。
长平睁大眼睛,惊魂未定,然而,耳中尽是他剧烈的心跳,扑通,扑通,跳的那么快,几乎破膛而出。
再抬眼看他,他面无血色嘴唇哆嗦,分明是被吓到了极点。
心中顿生不忍,轻唤他道:“风……”谁知她才刚说出一个字,风恕就猛的抱紧她,紧得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几曾见过他如此惊恐的表情?每寸肌肤每道纹理每声呼吸都在颤抖,漆黑的眼中泪光闪烁,虽然尚未落下,但已足够让她震撼。即使是上次被土匪掠去差点失身时,他的表情也只不过是沉痛,而这次,分明是一种悸惧,由心而出引动全身。
这是否可以解释为——其实他也是在乎她的?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在一相情愿?
“风恕……”她柔柔的吐出他的名字,用唯一那只手轻抚他的脸庞,一点一点的、满怀柔情的、平息他的悸颤,“我没事了。风恕,我还活着,我没有掉下去,你不要怕……”
怕?
是怕么?
风恕终于找回自己的思维,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大脑根本是一片空白,只能凭本能反应救回她,然而就在那样的本能动作当中,分明另有个意识盘旋心底,久久不散——她不能死!他宁愿舍身去替她,就算等待着他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要她没事,要她安好!
原来那种感觉就是害怕,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知道害怕的滋味,原来他也是会害怕的……一个声音轰然响在耳际,多么多么熟悉:因爱生忧,因爱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他一惊,反手便抚上眉心,顿时如坠冰窟!
那道红痕,那道红痕最终突破它的忍耐极限,因暴裂而烟消云散!
红痕的消失,亦代表了一件事——他和她分别的时机,提前到了。
千年修炼,血汗落土,凝结成玉。
一双鞋子轻轻来到那朵花原本生长的地方,伸手,玉自地而起,飞入他的掌中。
血色更浓,映得肌肤都为之艳红。他叹息,似有不忍。
指尖轻摩间,血玉顿时一阵轻颤,一声音颤颤如女子、哀哀若麋鹿:“不要……不要……求您,不要!”
“我是为你好。欲为神,必先断绝俗念,包括……”他没再说下去,弹指间,一缕银线似有若无的飞进玉中,隐没不见。
就此尘封。
与此同时的一刹那,小花在灵界潭边看见了那道彩虹。
彩虹隐没,她的某个信念也就此被带走。
六
他看着她,眼神沉静。
车窗大开着,春风吹拂的车帘不停飘动,而长平就坐在那托腮望天,目露倦色,弱质纤纤,一转眸间,对上了他的目光,便微微一笑。
那是历劫归来的宁静,也是梦想成真的满足,笑得那般妩媚欢喜。
风恕低头,默立许久,忽上前道:“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好。”长平欣然下车。她那么信任他,甚至不问要去的是哪里。
天刚亮,一路沿河岸而行,就看见旭日一点点的自地平线上升起,将二人的身影映入水中,一前一后,格外和谐,莫名灿烂。
前方横一小舟,风恕先走上去,然后回头,向她伸手。
长平迟疑了一下,面露羞色道:“我……不会水。”
“把手给我。”风扬青衫,阳光将他的眉毛和嘴唇都镀上金边,看上去,少了平日的严肃,多了几分柔和。
于是长平不再犹豫,牵住他的手走上小舟。
风恕拿起竹竿,将船撑离岸边,长平满是好奇的看着两岸风景,终于问出自己的迷惑:“我们要去哪?”
风恕转过身来,眼中轻愁淡淡,像覆在叶上的霜,像落在花上的雨,一转身一凝眸间的熟悉感再度袭来。她应该是见过他的啊,可她为什么怎么都想不起来呢?
风恕忽然道:“公主,你的愿望是什么?”
长平一愣。低敛的眼睛,微抿的唇,脸上的茫然之色,是俗世凡人才有的表情。
风恕眼中轻愁渐浓,她本不必受这种苦的……本不必的……
突见长平眼睛一亮,道:“我想要彩虹!”
彩虹?一股痛意顿时涌现,她的愿望竟是这个……
“我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不要说寻常的珍宝古玩,哪怕是人,只要我一句喜欢,父皇便眼巴巴的送到我面前。只有这个,我根本没办法得到,于是就更喜欢,更想要。”
“为什么喜欢彩虹?”风恕听见自己的声音绽放在空气中,颇为虚软,即震惊又尴尬又怜惜,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感动。
长平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就是特别喜欢它。总觉得那是世上最美的景色,那般绚烂,高高在上,那般纯粹,夺目耀眼。如果说,我有什么愿望的话,就是希望能经常看到它。如果……可以让我摸一下,死也愿意!”
风恕的脸上起了层层变化,他忽然一声长叹,不再说话,转过身继续撑竿。
她说错什么了吗?长平心里开始不安起来……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任性了?既任性又无知,哪有人摸得到彩虹的,真是异想天开啊……
她咬着下唇,犹豫的说道:“那个,其实,我还有一个愿望……”
风恕回眼看她,眼睛亮得像被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