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说……”
“会得极重的病,有可能会导致死亡。”
“啊,这个……”
兼家语塞。
“这事究竟是谁干的? ”
“瓜是向谁买的呢? ”
“是一个女人。那女人来卖瓜,因为瓜看上去很好,就买了。”
“到天黑还有段时间,虽然不知道是否能够弄明白,但我还是去查一查吧。”
“拜、拜托了。”
“博雅,如果你不介意走一点路,那就一起来好吗? ”
“那当然。”
博雅站起来说道。
二人走出大宅。
往外走,在大门口,晴明停下脚步。
晴明从袖口取出那条蛇。
黑蛇缠绕在晴明纤细、白皙的手指上。
“好啦,回主人那里吧。”
说着,晴明把蛇扔在地上。
蛇贴着地面爬行。
“哎,博雅,我们跟着它走吧……”
晴明迈步就走,博雅跟了上去。
五
来到京城的东端。
蛇仍以人的步行速度贴地爬行。
进入山中,不知从何时起,置身杉树林中。一人合抱、两人合抱的古杉一棵棵指天而立。
空气变得凉沁沁的。
离傍晚尚早,四周却已经显得阴暗了。
因为杉树的枝梢遮挡在头顶上,阳光照射不到森林的地面。
隐隐约约可见人的足迹和石阶的痕迹。
林中的小径延伸着,蜿蜒向上。
“看到啦,博雅。”
晴明望着小径的前方说道。
树丛之间出现了一个屋顶。
“就是它。”
他们跟着蛇一起来到那所房子前面。
这是一所残破的寺院。
屋顶已经腐烂,一部分墙壁都剥落了。
看样子至少已十年以上没有人居住了吧。
蛇缓缓爬人院子。
晴明和博雅正要随之入内,里面突然出现了人影。
是一个女子。
一个年约四十的小眼睛女子。
“是安倍晴明大人吧。”
女子小声说道,仿佛在喃喃自语。
看来,她就是上门卖瓜的女子。
“是的。”
晴明点头应道。
“主人等着您呢。”
女子说着,请晴明和博雅入内。
“你们已经知道我们要来? ”
晴明这么一问,女子点头称是。
“我家主人早就说了,能够应付那个瓜的咒的人,也就是晴明大人了。如果有人解除了这个咒,与之同来的话,他就是安倍晴明……”
女子低下头行礼,示意晴明往里走。
“止步吧。不必进来。”
屋子里面响起一个声音。是一个男人无奈的声音。
“请别介意。” 在女子的催促下,晴明和博雅进了屋。
这是一所小寺院,进门即为本堂。但是,没有供奉本尊。
屋内有两名男子。
其中一名男子似有相当身份,穿着讲究,与残破的寺院很不相称。
此人站得靠里,背向来客。
另一名男子是个老人,一头蓬乱的白发。
他穿着肮脏的公卿便服,污垢斑斑,无法估计已有多久没有洗过。
他的脸因曝晒和肮脏而呈黑红色,无数皱纹深深地刻在上面。狮子鼻。一双闪烁着黄色的光的眼睛如猛禽般锐利。
不用说晴明,就是博雅也已经不是初见这副尊容。
邪条黑蛇盘在老人脚下。
老人嫌它碍事似的用右手将蛇捡起,托在掌上,举至头部的高度,嘟起嘴巴衔住蛇头,然后一口吞下。
“你来啦,晴明……”老人说道。
“果然不出所料。”
晴明的红唇浮现浅浅的笑意。
“能做这事的人也没有几个,所以我已经想到是你。”
“晴明,这位老者就是那个……”博雅说。
“芦屋道满大人……”
晴明说出他的名字。
“久违啦,晴明。”
“还是后会有期的嘛。”
“没错。”
“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
“受入之托啊。”
“受人之托? ”
“事已至此,我自己当然不会想这么干。”
“也是。”
“消遣解闷嘛。”
“你说是消遣解闷? ”
“对。晴明你这样爱管闲事,也是消遣解闷吧? ”
“我也是受人之托。”
“嘿嘿。”
芦屋道满瞟一眼里屋。
“我对那位大人说了,若是贺茂忠行、贺茂保宪,两人中来任何一个都不妨,但晴明出马的话,事情到此为止。”
“藤原兼通大人……”
晴明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是藤原兼家的兄长的名字。
被说穿的瞬间,背向他们的男子肩头猛然一抖。
“不必转过来。看不见您的脸也好。而且,刚才说的名字。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是否真的是您,谁也不知道。如果到此为止。那么我睛明和博雅也没有打算向兼家大人说出来。“
“聪明人呀,晴明……”
道满哈哈大笑。
“您觉得此事可以到此为止了,”
“好啊。”
道满答应一声,又说:“晴明,这次的事,你就对兼家说,是我道满开玩笑而已。使他担惊受怕了,为了向他表示歉意,以后有晴明也做不到的事,我道满这里随时可以商量。想召唤我的话。在西风猛烈之夜,将百枚写有我姓名的木牌投向空中。三天之内我就会上门拜访……”
“我一定把话带到。”
“事情就此结束。”
“好。”
“请回吧,晴明。”
“明白了。”
对低头致意的睛明,道满又说:“等一等,晴明。”
“还有什么事吗? ”
“你要到那女人那里去一趟吧? ”
“有此打算。”
“那就好。”
“告辞。”
“好吧。”
晴明示意博雅,转身离开。
“走啦,博雅。”
六
“挺惊人的,不过……”
博雅开口说话时,二人刚走出杉林。
太阳已在西山的山顶上。
“没想到是兼通大人做了这么一件事,是因为……”
“唔……”
“弟弟的官位超过了自己,气愤难平吧。因为兼家大人为超过兼通大人,也曾在朝里多方活动。”
“哦。”
“这件事还是不能对兼家大人说吧? ”
“这样比较好。”
“我也觉得这样好。”博雅说。
“这样,曰后我们也好办。”
“好办? ”
“万一将来朝中有事,危及你我时,他就会出手帮忙吧。”
“你说的‘他’是……”
“藤原兼通大人啊。”
“……”
“如果我们在那里看见了他的脸,或者向兼家大人和盘托出,只会惹他怨恨。
得到机会,他就有可能叫人来谋取我们的性命。刚才以那种方式了结是最好的。“
“道满大人说你‘聪明’,是指这回事吧? ”
“跟鬼呀、怨恨呀打交道,广交朋友是很必要的。”
“不过,说是这么说……”
“要在人世上生存下去。就要这样子处心积虑。”
“说到做事,刚才道满大人说‘晴明做不来的事’,这是什么意思? ”
“就是我做不了的事嘛。”
“那是……”
“例如以咒杀人之类的事。”
睛明这么一说,博雅停住了脚步,打量着晴明。
“你怎么了? ”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博雅脸上呈现高枕无忧的神色。
“咳。为了在这世上活下去,有许多事要违心地去做。
但是,如果你做得出以咒杀人的事……“
“如果做得出会怎样? ”
“那、那就……”
“你怎么啦? ” “我也说不好——也就是说,我可能会讨厌活在这个世上了。”
“哈哈哈。”
“我是这么想,晴明,因为有你,这个世界还不算太坏。”
“……”
“无论你怎么冷眼看待世间,有时我也不明白你的事,但是,我明白你最根本的地方。”
“明白什么? ”
“其实是因为你总认为自己是单枪匹马。老实说吧,晴明,你其实很寂寞,觉得自己在世上是孤身一人。我有时也痛切地感觉到你的处境。”
“哪有这种事。”
“真的? ”
“不是还有你吗,博雅? ”
晴明冒出这么一句。
出乎意料的话让博雅接不上话头来。
“傻瓜。”
博雅只说出两个字,他面露愠色地往前走去。
走在后面的晴明笑嘻嘻的。
“不过,还好。”
博雅向身后的晴明搭话。
“什么‘还好’? ”
“因为我终于知道。你别处还有女人。”
“女人? ”
“这不是要去见她吗? 道满大人不是说过吗? ”
“哦,你说那事。”
“晴明。她是个什么人? ”
“就是‘扑地巫女’嘛。”
晴明脱口而出。
七
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分。晴明和博雅抵达京西的一所庵。
庵不算气派。但屋顶、墙壁完好。足以遮挡风雨。
外有垣墙,加上一个小门,围成简单的院子。
庭院里。暮色下还能看清开花前的胡枝子,绿意盎然。
庵里已上灯火,从外面能看见红红的、摇曳不定的光焰。
走进院门,庵内走出一名僧尼打扮的漂亮女子。
“正等着您呢。”女子说道。
“晴明,这位师傅是那位……”
“对,你也见过的。是八百比丘尼师傅。”
从庵里出来的,是数年前的一个冬夜,来到晴明家、在雪中裸露身体的女子。
就是那位说是吃了人鱼肉、活了数百年的白比丘尼。
在雪中的庭院里,晴明和博雅帮她除掉了体内的祸蛇。
“那次你们真是帮了大忙。”
八百比丘尼郑重地低头致谢。
“那么。你就是‘扑地巫女’了? ”
博雅这么一问,她答道:“是的。”
然后,她引导二人进入庵内:“请这边来。”
室内的地炉子生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