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能再想想什么办法吗? ” “博雅,办不到的事情,归根到底是办不到。”
“不过。这可是圣上的圣谕啊。”
“是圣谕也罢,不是圣谕也罢,不可能的事情总归是不可能。”
“噜。”
“天地运行的原则就是这样。”
“嗯。”
“这就好比圣上降旨,命令明天的太阳不许升起一样——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我并不是不愿意做,而是不可能做到。“
“我明白。”
“要让人不死,那是绝无可能。就算像白比丘尼那样,能够做到青春常在,但终归有一天,她还是逃不脱死亡的宿命。这是天地之理啊。”
“可是,祭祀泰山府君的事,是圣上提起来的。说实话,晴明,我也非常为难……”
“祭祀泰山府君这种事,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做得到的。”
“的确不是谁都可以做到。圣上说啦,是要你晴明去办这件事啊。”博雅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男人怎么会提起泰山府君的名字呢? 是不是有人从旁出什么主意? ”
“这个嘛。倒好像确有其人。”
“是谁? ”
“好像是道摩法师。”
“芦屋道满?!”
“不错。据说就是那个曾经施过还魂术的可怕家伙,提议把晴明你喊去,向泰山府君要回那和尚的性命吧。”
二
大约十天前,三井寺的智兴内供奉(有资格主持皇宫内各类法事的高僧,共设十名。)病倒了。
与其说是病倒,不如说是睡着之后,就没再醒来。
平日在清早修行时必定按时起床的智兴内供奉,今天却迟迟不见身影。心生疑惑的年轻僧侣便跑去看个究竟。发现智兴仍在熟睡。呼唤了几声,不见有醒来的样子,于是就伸手去摇晃智兴的肩膀,却还是摇不醒。
年轻僧侣心想,他一定是昨天太累了。便任他继续睡。然而,白昼逝去,夜幕降临,甚至到了次日早晨,整整一天过去了,智兴内供奉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到第三天,大家终于感到大事不妙了。
大家又是喂他水喝,又是拍打他的脸颊,试过了种种办法,可还是没能让他睁开眼睛。
睡眠中的智兴不时发出痛苦似的呻吟,喉咙还会不时地发出响动。
第四天,智兴的呼吸终于渐渐变得细弱。第五天。双颊凹陷下去,再这样下去,看来势必要危及生命。到了第六天,本来只要把水送入他的口中,他好歹还能咽下去,现在也不喝了。终于,连药师也束手无策了。
大家也曾疑心可能是什么妖魔附体,于是请神念咒、诵经祈祷,却丝毫不见效果。
第七天,一个名叫惠珍的弟子,领来一位自称是法师的人物。
这人蓬头乱发,胡子拉碴,牙齿发黄,惟有双眼炯炯发光。
他正是道摩法师。
道摩法师一会儿把手放在熟睡的智兴的额头上,一会儿用手指按按他的脸颊,又在腹部、脊椎等处探摸,浑身上下摸了一次又一次,终于说道:“事已至此,大概无可救药啦。”
“啊?!”
当众人拥上来看的时候,智兴已经没有呼吸,心脏也停止跳动了。 “看来,除了求助于安倍晴明,请他赶快央求泰山府君助力之外,恐怕别无他法啦。”
道摩法师这样说道。
泰山府君——原本是大唐的一位大神,是中国五岳之东岳泰山的大神,别名又称东岳大帝。
泰山,自古以来就是死者的灵魂会聚之地。在这里审判死者魂灵善恶与否的大神,就是泰山府君。据说,自从佛教传入日本后,泰山府君便与地狱的阎罗王形象合而为一,负责掌管人的寿命生死。
如果再进一步说明,那么,将这泰山府君作为主神,负责主持泰山府君祭礼的角色,便是由土御门系的阴阳师来担当的。其中,尤以安倍晴明最为有名。
话又说回来,道摩法师的话终于传到圣上的耳中,是在第八天。
到了第九天,源博雅被悄悄传唤进宫,圣上命他传达诏令,要安倍晴明立即举行泰山府君祭。
于是,到了第十天,也就是今晚,博雅避开众人耳目,悄悄来到晴明宅邸。
三
“你看,情况就是这样,晴明……”博雅说道。
“可是,那男人为什么对三井寺的智兴内供奉这么关照呢? ”
“这个嘛……”
博雅放下酒杯,朝庭院望去。
若在平时,每当晴明称呼天皇为“那男人”时,博雅必定要责备一番。但今晚他却没有这样做。
“从前,圣上曾经受到智兴内供奉不少照顾……”
“什么意思? ”
“这是秘密。很久以前,圣上思慕过一个女子,她死后就埋葬在三井寺。有一天晚上,圣上非常想再见那女子一面……”
“结果呢? ”
“结果智兴内供奉便避开众人,当着圣上的面,将那女子从墓中挖了出来,让圣上与那女子重新相会。”
“与那女子的遗体相会? ”
“嗯。圣上借着火把的光亮凝望着女子的遗体,眼泪扑簌簌落下,说‘死亡原来就是这个样子,人生在世应该尽情欢乐才不枉一生啊,以后参加宴席时要常常回忆这般容颜’……”
“……”
“忘了什么时候,圣上年轻时不是与一名女子山盟海誓,说将来一定娶她进宫吗? 还记得吗? 就是那个每夜坐着没有牛拉的牛车,要到宫里来的女子。”
“她好像是叫龙胆吧。”
“嗯。她的坟墓就安置在三井寺。”
“哦,原来如此啊。”
“智兴内供奉就是如此特殊呀。听到他过世的消息,圣上情不自禁下诏要为他招魂续命,也是情有可原的。”
“唔。”
“可是,自圣上下诏后又过去一天半了,也许上意会有所改变也说不定。”
“希望如此。”
“不过,智兴内供奉的遗体与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丝毫没有腐烂。恐怕是看见这种情形,圣上才异想天开。
说出什么让智兴起死回生之类的昏话吧。此刻嘛……“
博雅话还没说完,晴明打断了他的话头:“等等! 你刚才说什么。博雅? ” “我是说,内供奉的遗体与生前毫无两样。到底是有德高僧啊,遗体也和二般凡夫俗子不同……”
“喂,博雅,说不定那智兴内供奉并没有死。”
“可是,呼吸也停了,心脏也不跳了呀。”
“这个嘛,要我自己去确认后才知道。”
“你肯去吗? ”
“嗯。”
“那可太好啦。”
“如果智兴内供奉只是患有什么疾病,或者有什么妖魔附体的话,那倒不是没有我晴明的用武之地……”
“唔,哦。”
“不过,还有件事让我觉得奇怪……”
“什么事? ”
“芦屋道满大人和泰山府君怎么会牵扯进来? ”
“唔。嗯……”
“好了。坐在这里冥思苦想也不会有结果的。”
“那。怎么办? ”
“去吧。”
“嗯。”
“走吧。”
“走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
四
第二天中午,晴明和博雅来到三井寺。
出来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名叫惠珍的年轻僧侣。
智兴内供奉仰躺在床上,晴明和博雅坐到他的枕边。
“昨天,还有前天,从比壑山请来师傅,作了祈祷。”
惠珍向两人说道。
“大概没什么变化吧? ”
晴明若无其事地说道。
“正是。”
惠珍点头。
“可是,为什么请比壑山的和尚来呢? ”博雅问。
“从前,圆仁大师从大唐请来赤山明神供奉在比壑山山麓,其实就是泰山府君呀。”
晴明回答说:“大约是因为圣上开了金口,所以就搞了个徒具形式的泰山府君祭礼吧。”
“今天比壑山也派什么人来了吗? ”
博雅问惠珍。
“已经吩咐人赴比壑山通告,说晴明大人今日驾临,所以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那就太好了。”
说完,晴明将视线转向仰卧在床的智兴内供奉的脸。
因为其他人已经回避。所以除了智兴,便只有晴明、博雅、惠珍三人。
智兴的脸颊消瘦,两腮的肉仿佛被刀子削去似的。眼眶凹陷,眼球形状清晰可见。颅骨更像是只盖了一层入皮似的。
没有呼吸。把了把脉,脉搏也没有跳动。然而,肌肤依然残留着微微的滋润,身体也很柔软。
用手触摸其面颊和颈部,也并没有冰冷的感觉,似乎还残留着微弱的体温。
晴明将右手掌放在智兴内供奉的脸上,随后缓慢地向着颈部、胸部以及腹部移下去。
没多久,晴明收回右掌,说道:“好像是有什么东西。”
“有东西?!”
惠珍忙问。
“是什么? ”
博雅也探身问道。
“究竟是妖魔附体,还是什么其他东西,情况还不太清楚。但有东西在体内,那是没有疑问的。”
“……”
“智兴内供奉还活着。”
“那……” “救他性命是可以做到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
“我觉得奇怪的是,泰山府君的大名为什么是从道满口中说出的。”
“您的意思是……”
“这个房间里的人,可能谁会有生命之虞。”
“这个房间里的人? 晴明啊,到底是谁? ”
“不是我,就是你。再不然,就是惠珍大人喽。”
晴明轻描淡写地说道。
“如果是我的话,这条性命绝不吝惜。进入三井寺已二十余年,一直修行至今,成果仍然不如人意。这样的无用之身,若能为内供奉大人一死,实在是求之不得。”
惠珍答道。
“既然有此心志,那么能否请你准备好笔墨纸砚,拿到这边来呢? ”
晴明说完,惠珍立刻把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骗过我们要祭祀的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