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耸耸肩,不置可否。他倒宁可这么莎拉以为,而事实上呢,那个率真可爱的莎拉小姐就躺在身边,又是在一个令人想入非非的夜晚,他会有几分睡意,大概也只有自己知道了吧。
“萨克,你看,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聊点什么?你独自守夜我很过意不去,但我也不希望这差事落到我头上,既然我们都醒着,就说会儿话吧。”
唉!就猜到这一刻迟早会来临的。他想,莎拉的心思即使再单纯、迟钝,等她冷静下来,仔细思忖一番,总会想到什么的。萨克了然地叹气,把书合拢,静静等她开口。莎拉学不来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他:“墨和爱兰格斯之间的恩怨,你其实是知道的,对吗?那时候特拉伊有意隐瞒真相,你也在场,可你却什么都没说,这是为什么?你、特拉伊、还有你的老师,全都联合起来欺骗我吗?”
“这算不上欺骗,莎拉,老师有他的想法,有些事情……你越晚知道越好。”
“哦,是吗?!那把我当作祭品绑成一团,割开我的喉咙,吸干我的血,这些事情我也越晚知道越好吗?萨克,看着我的眼睛,别把头转到一边去,你告诉我,说你不会对我撒谎,好吗?”
萨克照她的话做了,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我不会欺骗你,永远不会。”
“好极了,我暂且愿意相信你。”莎拉也同样注视他。
被如此透明的眼睛凝视着,萨克心口霎时收紧,忍不住将莎拉抱在怀里。他叹息道:“莎拉,我得向你承认,这件事我有责任,请原谅,我是知情的,在妖蝶村我就发觉事有蹊跷,却始终找不到机会来阻止。我早知道特拉伊有了心上人,在他这个年纪,这种事很正常。我也察觉他的种种不对劲,但却并不知道那人就是墨的女儿──十六年前从蓓拉尸体里挽救下来的婴孩。她继承了母亲的怨恨,深受病痛之苦,特拉伊就是为了她才……”他停顿下来,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虽然由我口中说出来不太妥当,我仍要请你原谅他,特拉伊做了伤害你的事,却绝不会要你性命,这点我可以保证。”
莎拉其实很明白。不用说萨克,就连她自己,都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许多次,怀疑给她敲了警钟,她早该明白过来,然而潜意识里却为特拉伊开脱了──这是为什么?
莎拉把萨克推开,茫然地盯着面前的火花。它们是那么耀眼炽热,她却几乎感觉不到温暖。她又往毯子里缩了缩脖子。萨克连忙施法,火焰顿时蹿上好几倍,他把自己的毛毯也递给她。莎拉没有理会这种善意的举动,把他尴尬的手晾在半空中。此时不得不承认,她的表情认真得可怕,远远比年龄来得成熟,或者说,是一种悲伤的严肃。
在之前,萨克从没见过莎拉露出这种神情。他忽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一股强烈的预感掐住了他的喉咙,并击沉了他的心脏。就在他试图摆脱这种反常的异样感时,预感应验了,他听到莎拉无助的、暗哑的声音。
“特拉伊……我喜欢上他,这简直没有办法。我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那个失眠的晚上,也许更早。我对他的思念总是占据着大部分时间,我的眼睛也总是不由自主看着他……”
萨克倾听着,他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他的微笑僵硬,甚至想离开这里。
“别对我说这些,莎拉,停下吧!”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笼罩了他全身。
“停下?说得容易,你叫我怎么──‘停下’?”这是她激烈的回答,“我是这样喜欢他,为他的忧郁伤心烦恼,虽然我得到的只是背叛……噢!背叛!我的眼睛多瞎,我的情感被阴谋践踏!我会错了意,一个人自作多情,我像掉了脑袋的爬虫一样愚蠢!唉,可是这一刻,我竟然还在想着他!天哪,我那固执的灵魂陷进泥淖,淤泥和激流把我完全淹没了!”
长时间的静默。火堆的劈啪声爆得更高,长长的细草在风中沙沙作响。萨克的脸色越来越灰败,目光也越垂越低。
“真遗憾……”他突然微笑起来,轻声说,“我也希望此刻在你面前的人是特拉伊,而不是我──唔,这番动人的告白却没有对一个合适的对象表达,真替你感到可惜。”
“当然,你不是他,即使你是,也不能了解我的感受。好啦,我始终在抱怨,你厌烦了是不是?那么,我不再提他的名字了。”莎拉把头靠在膝盖上,心烦意乱地在地上画圈。
“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是一个……噢,‘见鬼’的巫女!这件事我已相信,因为我无法怀疑亲眼所见的事实和亲耳所听到的真相。但是如今,我感到迷惑了:我究竟是谁?我该干些什么?作为巫女还是作为莎拉?又是为了什么?唉,毫无头绪,情况比我预料的要复杂得多!或许,我该回到孤儿院去,就当作一切从未发生过……”
“莎拉,听我说──”萨克清了清嗓子,命令自己从一时的情绪低落中挣脱出来,他故作轻松道,“忘了不愉快的事吧,振作起来!要知道,你就是你,与一个名字或者一个身份都没有关系。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你决定未来,一切都取决于你的意愿,换句话说──你是自由的。”
“我可没有洒脱到可以放下一切,我的爱恨都强烈极了。”
“你可以试着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忘记我所受到的伤害,用时间来淡化一切吗?”
萨克笑了笑说:“莎拉,我只希望你做出最好的决定,我也这么相信。”
“啊──”莎拉苦恼地把一头卷发抓得像是团海藻,然后大声喊叫着跳起来,对自己说,“不行!这样可不行!萨克,你是对的,我得打起精神来!逃避可不是我的作风,愁眉苦脸的模样太不适合我啦!”她顾不得夜晚的寒风,绕着火堆苦苦思索,使劲挤着脸颊,把它们拧成猪肝色。
末了,她终于握紧拳头,仿佛想明白似的自言自语道:“我必须干点什么,好让别人再也不敢小觑我,我的人生得让我自己来决定,我可再也受不了任人摆布的滋味啦!感谢这晚的冷风,它使我的脑子冷静多了!”
顷刻之间,沮丧和彷徨烟消云散了,一度被剥夺的活力又重新注入体内,莎拉恢复生龙活虎,这赢得了骑士赞许的目光,连他也轻松起来。“那么,我的巫女殿下,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没有打算,可是今后,我要像个高傲的吟游诗人一样流浪啦,萨克,这主意不坏吧?”她俏皮地眨眼,“我想通过到各地旅行来一边学习知识,一边寻找自己的价值,最重要的是,我必须知道──我究竟是谁。”
“真是好主意!我为你高兴,莎拉。”我们年轻的骑士如释重负地笑了,他默默注视了她一会儿,怎么也看不够似的,随后他拉起莎拉的手,将嘴唇贴着手背,长时间亲吻。
他说:“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让我陪你去流浪吧!”
第二集
第一章 维艾特 阳光驿站
维艾特是个地地道道的小村庄。
房屋用当地盛产的鸢木搭成,外形酷似风车,粗大的底柱刻着漂亮的图纹,柱子顶端才是房间。房间四面开窗,光照充足,晴天的时候太阳晒进来,把屋子烤得热乎乎的,于是每个人也都洋溢着暖和的阳光,纯朴和热情就那么明晰地写在村民脸上了。村里的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北部德尔吉口音,句子的末尾总要发出几个奇怪的音调,比如“你用过早餐了没”,他们会说成“你用过早餐了米啊啦”,或者“你用过早餐没咯嘎”,这或多或少给过路的外乡人带来了麻烦,可是这种口音仍然改不了。
维艾特也是个快乐的村庄。村长皮勒是个乐天派的老鳏夫,说话粗鲁,笑声放肆,但是为人正直可靠,没有人不喜欢他。在村中央的广场边上,老皮勒开了一间小小的魔法道具店,专为过路的法师僧侣提供些诸如魔法石啦、止血草啦、召唤媒介等等的基础用品。当然,星期日是不开放的,老皮勒喜欢把这一整天花在钓鱼上。他自己喜欢钓鱼,却不准别人钓,因为他认为,让不懂钓鱼的人钓上鱼,这是对鱼的侮辱。
再过不久,便是一年一度的“花祭”。作为村里最为重要的祭典,村长是没有理由敷衍对待的,于是他便把魔法道具店交给了他的侄女弗洛尔,请她代为照看,自己则忙碌地张罗布置去了。说起“花祭”,这里还有个委婉动人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也许在人们还分不清妖精和动物的年代,一位花之女精爱上了人类神官,然而神职人员终生不婚的誓言和异族结合的禁忌为他们设下了重重障碍,坚守爱情的两人遭到了来自妖精和人类的双重责难,于是他们逃离了战场,厮守在一起。后来,花之女精和人类神官死在了这片土地上,他们的头发变成了草原,身躯成为山峦,骨骼形成鸢木林,血液化作了溪流。为了纪念这两位开异族通婚之先河的祖先,自认是妖精后代的维艾特人便在每年夏天的某个特定时候,举行规模盛大的花祭庆典。祭典前,村中将选出年轻男女各一名扮演神官和女精,赐福与相爱的恋人,而恋人们呢,也总是刻意把婚礼安排在花祭期间,以期获得神圣美好的祝愿。就像歌中唱的:
来吧,来吧,花之女精!
你的雨露芳馥甘甜,你的爱恋勇敢高洁。
回答我吧,在合适的时候,你的祝愿令我幸福终生!
“啊呵……”弗洛尔支着沉重的脑袋,听到好友海丝用虔诚的语气唱着歌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用力抹去眼角上的湿濡,换了个手支撑住下巴,不一会儿,漂亮的睫毛又不听话地沉下来了。
这位村中有名的美人儿,弗洛尔,已经连续三年担任饰演花之女精的角色了。最初的确是惊喜激动的,沾沾自喜了整整一个月,可是对年轻人来说,一样的事情做了两次,待到第三次时,便提不起太大的兴趣了。此刻她百无聊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