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尼得先生则得意洋洋地回答道:“对于拥有青色先天属性的我来说,这根本算不了什么!您知道,我本不是个重视名利的人,可即使再怎么摆脱,我祖父‘神魔御剑使’的称号还是落在了我的头上,这真叫我十分烦恼啊!”
他这番话又引起了周围一阵不小的骚动。莎拉直感到恶心,扯了扯嘴角,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老太太看见莎拉,便急忙委托她去把弗洛尔找回来,再三关照别让凡尼得先生等太久。莎拉于是颇不情愿地踱出屋子。
事实上,她完全用不着和自己生闷气,也不用勉强自己替一脸神气的凡尼得先生跑腿,因为弗洛尔小姐已经回来了。
她披肩敞开,洁白的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脸颊的雀斑周围红彤彤的,显出遇上高兴事时的那种雀跃。然而突然见到满屋子的人,她吃了一惊,随即掩起脖子,试图用平常的口气说出“啊,春天提早到了,炎热的夏天也不远了”这种话,可她的眼神一瞥见凡尼得先生,就如同噎住一般,什么话也说不上了。
在弗洛尔小姐之后,走进来的是萨克里菲斯先生。人们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盛满凤溪子和炙炎花的花篮,而那花篮是弗洛尔小姐一早带出门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萨克若无其事地走进大厅里,把花篮交给瞠目结舌的安吉丽老院长──和面红耳赤的弗洛尔相反,他的神情中丝毫没有不安或局促的成分,倒是老太太慌乱中把花抖落到地上。她甚至忘记了要给萨克介绍凡尼得少爷。
人们看见萨克,就仿佛在假面舞会结束时瞧见了使人惊慕和赞叹的神秘人物。也许是过于出色的外表和无可指摘的风度吸引了大多数人的视线,自踏进门开始,萨克的光芒便远远盖过了屋子里另一位年轻绅士“神魔御剑使”凡尼得先生,这使得后者大为不悦,从鼻子里发出了不以为然的哼声。
“弗洛尔小姐,”他大声说道,脸上带着并不高尚的微笑,“你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小妖精!你已经够撩人的了,啊,我相信你不是忘了我和我这颗忠诚火热的心,和这位可爱的先生到山顶偷偷摸摸摘花去了?”
这句刺耳的话响起,莎拉和萨克同时蹙了蹙眉。弗洛尔更不用说了,她咬着嘴唇,使劲忍住涨上来的血色,美丽的眼睛中像有什么即将掉落下来。
“你这是在说什么混帐话……”莎拉的嘴里立刻蹦出愤怒的字眼,却还不待说完整,就被萨克暗底下阻拦了。
萨克对凡尼得的态度比平常较为冷淡,可以说是镇定而容忍。他简单地提醒对方,在任何情况下,尊重女士和为女士效劳都是最基本的礼节,就像他在山间的小路上遇见了弗洛尔小姐,就替她把沉重的花篮提下山一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当然,这个礼节对凡尼得先生也应该同样适用,除非他并不是绅士。
“别用那种英雄式的口吻对我说话,噢,您得小心,先生!”凡尼得绷起脸,眯着眼睛说,“气焰嚣张的人总是受到命运之神额外的关注,明白吗?”
萨克注视了他许久,笑容似是而非,他说:“我不得不诚实地同意阁下的观点,是您让我懂得,我的气焰为我带来的关注,使我有幸与一位美丽的小姐同路而行,聆听她动人的声音。倘若因此而冷落了阁下的话,我只能十分抱歉地说,您的气焰还得再加把劲。”
弗洛尔听到这么说,耳根都红了一片,接触到莎拉的视线后又急切地把头扭开。
“拔剑!先生!”凡尼得恼羞成怒,脸上的脂粉也遮掩不了充血的皮肤。他无情地一把推开上来劝和的老院长,从身后拔出剑来,高声叫嚷着,“我会让你知道我是谁!你应该庆幸,我凡尼得?波庞──不是以弗洛尔小姐未婚夫的名义,而是作为神魔御剑使和你决斗!所以你即便死在我的剑下,也不必感到羞愧!”
屋子里的太太们发出惊恐的尖叫,为他突然撕下亲切的假面具而害怕不已,眨眼之间就都退到了墙角。萨克仍然镇定地站着,只是嘴角带着一些捉摸不定的焦虑,他回过头,不动声色地望着弗洛尔小姐。
“弗洛尔!”莎拉扶着摇摇欲坠的美人儿,用急切而万分期待的声音叫着,巴不得自己能代替弗洛尔,劈里啪啦说出一番彻底绝情的话来,让凡尼得大大地丢人。“快开口啊!”她心想,“只要让萨克知道你并不诚心要嫁给那家伙,你们没有婚约,那就能堂堂正正地与他决斗了!”
弗洛尔这时又惊又吓,早已把该说的话丢到天边去了,从没想过有一天竟有两位男人为她而决斗,脑筋像是冻结了一样。结果本应该由她阻止的这场荒唐的决斗,却因为一旁的老院长而被迫中断了。神经脆弱的老太太,面如土色倒在长沙发上,被这骇人的场面吓晕了过去。人们也顾不得惊慌,纷纷围拢了要将她扶起,乱作一团。莎拉大叫一声,撇下弗洛尔,急急忙忙要去倒水,不留神撞到了盛怒当中的凡尼得先生──在失掉面子之后没有机会挽回,令傲慢的年轻人大为恼火──他飞快把剑插入剑鞘,提着剑柄,不假思索挥向莎拉,“唰”地,在她脖子间留了道明显的红痕。莎拉似乎显得冷静,对于年轻人的伪善她早就看穿了,做出这样的举动也在意料之中。萨克倒很是吃了一惊,在他还来得及控制自己情绪之前,带着白属性魔法的无形波刃就随手飞射出去,不偏不倚击在凡尼得先生的胸口,由于手劲过大,魔法刃直穿过胸膛,把他打得头晕眼花,剧烈咳嗽说不出话。
“萨克……”莎拉察觉到他的失常举动,见他身体绷得笔直,脸色十分难看。她记起曾学过此类攻击魔法,却从没见萨克使用过,因为他并不擅长伤害人的魔法。
他扶起她,问她有没有事。“我一点儿事也没有,”莎拉偷偷回答,“你太棒了,这一记真打到我心坎里去了。”接着萨克才低声向凡尼得先生道歉,看上去不情不愿。
爱嚼舌根的太太们受了惊,大气也不敢喘,“神魔御剑使”则彻底没了火气,一言不发丢下剑,失魂落魄走了出去。看到如此情形,太太们窃笑地跟在其后,假装不在意地整理衣裙,不时对伙伴挤挤眼睛,做出嘲弄的怪表情──在她们眼中,萨克越发显得正直,讨人喜欢了。
这样一来,决斗的事便不了了之。
“给我拿杯水来,劳驾,最好再有一条毛巾和一块冰水晶。”萨克转身向其中一位妇人说。他蹲在沙发边,仔细查看老院长的状况。略施魔法,然后将她带回卧房休息。
“莎拉,跟我出来一下吧。”他悄声说。为了避开旁人好奇的眼光,他把她带到了一间小阁楼的阳台上,两人倚靠栏杆内的花坛,面向外头,相互保持着一段距离。
“怎么啦?你一脸凝重,神色不安,但愿不会从你口中蹦出坏消息来!”莎拉说。
“假如它的确是坏消息呢?”
“当我无法避免或挽救的时候,我宁可早点知道消息,也好有心理准备。说吧,我正听着呢。”
萨克做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斟酌着怎样说出来不会伤害到莎拉,在她反复催促下,他才告诉她,安吉丽院长太太的身体状况堪忧,时间所剩无几。“老实说,我替她治疗的时候吓了一跳,她的生命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心跳异样,胸腔空洞,每次喘息都发出死亡接近的声音。”
“啊!怎么会这样?老太太看上去可没那么糟糕呀!”莎拉吓白了脸,这番话听来那么可怕,她几乎无法思考了。她的眼泪不听使唤,朦胧的世界突然变了样,仿佛有只主宰一切的手把她最后的生活支柱夺走了。“噢,萨克,你怎么能──天哪,由你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尤其叫人绝望,你竟然不能想想办法──”
“叫你失望真是抱歉,对于衰老,我无能为力,我也只能试着坚持到我魔法用尽的那一刻。”
“告诉我,到‘那一刻’还有多久?”
没有得到回答,也不需要回答。从莎拉嘴里偶尔出现的抽噎,每一声都让萨克难过。他最后问她,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代为转达的,莎拉低头沉思,没有听见他的话。直到他打算离开时,莎拉才从失神的状态下醒来,经过几分钟的思忖,她已然恢复过来,比起昔日那个天真幼稚的莎拉,显得更坚定果断了。
“我的眼泪掉够了,到今天才醒悟,它们再多都是没用的!”莎拉望着萨克,镇静地说,“虽然我的脑子乱极了,我仍然清楚自己应该干什么……”
话没有说下去。她很想委托萨克帮忙,她知道他一定会欣然接受,可事实上却无法这么做。亏欠他的已经是个巨大的数目,歉疚和心疼使她开不了口。
萨克这时默默地望着她,看着一个曾经跌倒了,又站起来的天使,双眉紧蹙。他忍不住心想:“要是她愿意卸下一部分责任感,或者对我多一点信任,该有多好啊!我是多么希望她向我提出请求,哪怕是要我为之丧命,只要她愿意依赖我,我什么都可以做。”他当然没有说出口,可是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强烈的感情使得心脏变成了滚烫的岩石,常常因为她的一个眼神或不经意的转身,在苍白干涸的胸膛里翻滚,令他疼痛不已,他不可能永远这样压抑灵魂的渴望──要么找到迷宫的出口,前进,要么坠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怎样都比原地徘徊好。
他们各自打着同一个主意却又怀着截然不同的想法,偏偏谁也没有勇气说出来。互相说了些不相关的话题,然后莎拉向萨克真诚地道谢,用背影遮挡他的视线,撇下他回到了老院长房间。
弗洛尔已经站在那里,一只手搭在帷幔上,看见莎拉来了,用一双噙着泪水的大眼睛迎接她。她脸色苍白,下巴削瘦,这一年显然也吃了不少苦。
“坐下吧,弗洛尔,留神那是把瘸了腿的椅子。”莎拉也拉了个椅子,坐在老太太的床边。她闻到微微的高烧热气味,把脸贴近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