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不断的坠落——好像永无边际,永无尽头!苏雨觉得自己的眼皮无比沉重,怎么努力也无法睁开。他似乎在一条黑色污浊的河流上漂浮了很久,身子起起伏伏,忽急忽缓,向着雾气迷蒙的前方一直飘去。
第三章 双重身份
〔谢婉仪孤独地站在阳台上,觉得自己似乎在穿越时间的隧道。那些忘却的痛苦,那些深藏的悲伤,一瞬间都如潮水般卷来:浑身鲜血躺在地铁车厢里的云峰,他始终无法合上的双眼,大理石墓碑前洁白的花束……无数破碎的画面一一划过脑海。〕
哗哗的流水声、飒飒的风声都清晰地飘过他的耳朵。突然间,有一个声音,远远地钻进他的耳膜,轻轻地、焦急地、一遍遍地呼唤着:“苏雨,苏雨,你醒醒,求求你醒醒!别离开我!”
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哀婉,像一只温柔的小手,一点点地把苏雨游离的魂魄拉回他的身体。他拼尽力气睁开了眼睛,一片蒙蒙的白雾里,隐隐出现了一张含泪女子的脸。
“苏珊!”苏雨的嘴里含糊地叫了一个名字!
“苏雨,苏雨,你终于醒了!”女子惊喜的叫声刺激了苏雨的神经,他终于睁大了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棂,白色的床单,一片白色的背景里有一个短发女孩泪光盈盈的眸子。
谢婉仪!
“婉仪!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我这是在哪儿?”苏雨低低地问。
“苏雨,苏雨。”谢婉仪哽咽着抚摸他的头发,半晌才轻轻说,“你在东星镇的外景城里和蜂鸟的那一场恶斗,导致头部受伤掉进了水里。幸亏邱队他们按照你事先的安排早就埋伏好了武警,大家及时冲进去才把你救了起来。你昏迷整整三天了,还好你终于醒了,你要是……要是有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雨的脑海中开始渐渐浮现出蜂鸟妩媚而险恶的笑容、抛过来的白色抹胸、烟雾、火光和那双怨毒的眼睛!
他轻轻舒了口气,努力微笑着安慰谢婉仪:“我是属猫的,有九条命,没那么容易死的。对了,蜂鸟呢?她是不是已经逃走了?”
谢婉仪脸色黯然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邱队他们顺着湍急的水流被冲出了岩洞,差点就从大瀑布那儿掉了下去,幸亏你事先布置了武警在那儿蹲守,及时把他们救了上来。武警冲进去的时候,没有见到蜂鸟的影子,只看见晕倒在水里的你。可是那里是完全封闭的岩洞,大家都想不通,蜂鸟她究竟是如何逃走的?”
“我知道她怎么逃走的。我记得她扔出了白色抹胸后身上穿着的是黑色潜水衣。她用毒针刺伤我之后应该是跳入水中,从水底的一个秘密通道逃走了。我中的毒是怎么解的?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回到了上海。”
谢婉仪起身走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白色的绣花窗帘,回头冲苏雨嫣然一笑:“你自己看,那边就是维多利亚湾。”
巨大的玻璃窗外,夜色深沉,远处海面上无数高楼,灯火如梦境般绚丽缥缈——这里曾被很多人誉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夜景”!
“香港?怎么,我已经回到香港了?那我妈她们不是已经知道我中毒的事了?”苏雨微微吃了一惊。
谢婉仪轻轻走过来,帮他掖了掖被角,柔声说:“你放心,伯母目前正在美国那边开一个重要的会议,没让她知道,免得她担心。你中的毒是从南美的一种剧毒蜥蜴身上提取出来的,大陆地区没有对症的解药,于是我让我爸爸出面找了航空公司用专机把你从上海运到了香港,他的一位老朋友——药物学博士华医生帮你用了他自己配制的解药,终于把你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你现在就在我家里安心休养吧!”
苏雨轻轻点了点头,有些疲倦地微微闭上眼。刚刚苏醒的脑细胞又开始被一些难解的问题纠缠着。
“尘世之鸟飞过罗生门,就会插上金色的羽翼!”一个女人的飘忽不定的声音响在他耳畔。蜂鸟究竟去了哪儿?她和天堂之翼的人为什么要杀死罗永俊?他们究竟还有怎样的阴谋?
谢婉仪俯下身,手轻轻抚过苏雨有些憔悴的脸庞,深情地说:“睡吧,苏雨,你太累了!”
苏雨的心微微一颤,不禁也抬起一只手臂,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手掌。谢婉仪的眸子顿时如春水般涨满了幸福和喜悦,微微泛起泪花。
淡淡的云彩,漂浮在湛蓝悠远的海面上,晨光若隐若现,天空清新得像孩子的目光,看不见一丝阴霾。微微的海风,幽幽拂过宽大宁静的露台,略带海味的气息轻轻钻进了苏雨的鼻子。
正坐在白色休闲椅上的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他很久没有呼吸这样新鲜的空气了。有近一个月的时间都待在月影别墅某个固定的房间里休养,除了脑子里的思维细胞,一切似乎都变慢了,连来去无踪的风都开始失去了速度,慢条斯理地在海天之间飘荡。
“苏雨,今天气色很好啊,看看我给你做的早餐。”谢婉仪笑盈盈地端着盘子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苏雨一扭头,两人的目光碰个正着,谢婉仪不禁羞涩地微微低下了头,快步走到桌边,把几个精美的餐盘轻轻放下。
“哇,鱼片粥、三明治,好久没吃这么地道的港市早餐了。真是你这位大小姐做的?”苏雨眼睛一亮,笑着说。
“怎么,你不信?人家起来都忙了好长时间了,你还笑我?”谢婉仪鼓起腮帮子,小嘴撅了起来。
苏雨笑而不答,只是拿起盘子里的三明治美美地咬了一口,摇头晃脑地说:“好吃!和君记老号的一个味。”
谢婉仪凝视着他的侧脸,眼光渐渐如海浪般温柔。
“婉仪!你做的爱心早点有没有老爸的份啊?”一个男人苍劲有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爹地,你怎么上来了?”谢婉仪略略惊诧地叫了一声,撒娇般地迎了上去。
苏雨忙跟着起身也缓步走了过去。一位两鬓斑白,身穿绛紫色唐装,眼光锐利,身材健硕的老人正端坐在轮椅上微笑着凝视着他们。
苏雨暗暗吃了一惊,关于谢婉仪的父亲谢西风,他闻名已久,但没想到他竟是一位只能依靠轮椅行动的老人了。“谢西风”这个名字在三十年前的香港警队里是无人不知的,他曾经是最有前途的年轻干探,因为接连侦破“雨夜杀人狂魔案”和“连环奸杀少女案”而名声大噪,受到过当时港督的亲自接见,被授予“女王勋章”。因为他的肤色较黑,很多崇拜他的市民们就称他为“神探小包公”。然而,三十年后,一些报刊仍然会时不时地把他的婚恋故事作为传奇津津乐道。
据说,谢西风在侦探事业如日中天之时,在一次查案途中邂逅了一位海外富豪的独生女儿,两人一见钟情,互生爱慕,很快就谈婚论嫁。谢西风为了爱妻甚至不惜放弃警探职业,进入妻子家族的公司工作,他的辞职就连当时的总督察都唏嘘不已。可是,似乎老天嫉妒他的完美人生,在谢婉仪来到人世后不久,婉仪的母亲就因病去世,美满的婚姻生活仅仅持续了不到两年。谢西风继承了庞大家业,而且不过三十多岁,富有多金,却在此后的近三十年里,为了怀念亡妻一直保持着严谨低调的独身生活。他悉心栽培女儿,直到她也长大成人,进入警队。
这些都是苏雨从别人嘴里或者报刊上断断续续得到的一些信息,至于谢婉仪本人,倒是从没跟他过多地谈论过自己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父亲。
“我这个老伯,是不是打扰了你们俩的兴致啊?”谢西风满含笑意地摸摸谢婉仪的手,又抬头看了看苏雨。
“伯父,您好,能见到您本人我非常荣幸。”苏雨竟有些微微的紧张。
“哪里,你这位神探啊,我这耳朵里早就灌满了‘苏雨’两个字了。”谢西风说着,笑呵呵地望着谢婉仪。
“爹地,”谢婉仪的脸有些微微的红晕,“我帮您去拿早餐,本来准备一会儿送去您的书房,我做了你最爱喝的奶片粥。”
谢婉仪转身快步下了露台,苏雨忙上前轻轻把轮椅推到白色餐桌前,又蹲下身拾起滑落的毛毯细心地帮谢西风盖好。
“苏雨,你坐下。”一直静静凝视着他的谢西风轻轻示意,“谢谢你,苏雨,自从婉仪以前的男朋友云峰出事以后,三年了,她从来没有很开心地笑过。遇到你,她才算打开了这个心结。你能不能答应我,别离开她,一直陪在她身边?”
苏雨触到谢西风热切的目光,虽然一丝犹豫的影子淡淡地掠过心头,但他还是很确定地答道:“伯父,你放心,我会照顾婉仪的。”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谢婉仪一手拿着报纸,一手端着雕花餐盘轻盈地走上露台,含笑问:“爹地,苏雨,你们俩聊什么呢?”
“没什么,伯父说了些你小时候的趣事。”
“爹地,你别老在别人面前出我的丑嘛。”谢婉仪半撒娇似的撅起嘴,一边把一份港报放在餐桌上。
谢西风不由慈爱地一笑:“你这个傻孩子,苏雨又不是外人。”
谢婉仪轻轻抿住嘴唇,低垂下眼帘,假装没听清父亲的话而只是专心往桌上的两个玻璃杯里倒果汁。
“这个女人……”突然,苏雨从桌上的报纸杂志中捡起一份,凝神看着照片中一个戴着眼镜正微笑着接受记者采访的女子,微微蹙起眉头。
谢婉仪瞥了一眼,递过来一杯倒好的橙汁。
“你不认识她?这个女人不就是罗永俊的女儿罗子欣吗?听说她打算用罗永俊生前留下的财产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就是这两天,将要举办一场大型的慈善拍卖会,拍卖她父亲生前穿过的衣服和用过的一些物品,所得善款专门用来资助非洲患艾滋病的小朋友。因为她的这项善举,听说这次香港十大杰出青年有可能会提名她参选呢。”
“我知道她是罗子欣,我在上海为了调查案子见过她两次,可是,这照片上透露出很多不寻常的信息。”苏雨略一思索,指着照片中的一处缓缓说。
谢婉仪和谢西风都不禁凑上去细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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