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自由(如果这样也叫自由的话)来自于父亲的慷慨,这是不争的事实。
门上响起剥啄之声,管家的声音恭敬而温和:“少爷,周先生来看你了,您是下楼去会客,还是让他上来?”
周宴白?褚锐心中一动,操纵轮椅转向,他依稀记得当初就是周宴白带自己离开的P国,带自己上的飞机,但此后他就不见了,尤其是自己被送回别墅以后,不知道是出于金隼的授意,或者他本人太忙,周宴白从没有来看过他。
“请他上来吧。”褚锐说,他实在不愿意让保镖抱他下去。
周宴白看上去十分疲惫,脸色不大好,明显是长时间奔波劳碌的迹象:“怎么样了小锐?医生说你最近的恢复快了一些。”
“谢谢你来看我。”褚锐说,“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最近很忙吗?”
周宴白走到他身边,按了按他的肩,说:“是的,刚做了一笔大生意,运送一大批军火给政府军。”
“政府军?”褚锐诧异,“你们不是一直在和反对党做生意吗?”
“那是以前了,经过了上次的事,你父亲已经开始公开支持政府军了,事实上,从前他虽然一直声称支持反对党,私下里金氏也一直通过其他渠道和政府军做着交易。”
当然,政客和商人,从来都是利益和权力的拥趸,除此之外他们不会忠于任何人,任何组织,褚锐漠然笑笑,记得黑索曾经指责金隼是“战争贩子”,自己还和他辩论过,现在看来幼稚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战事吃紧了吗?”褚锐问,“P国那边。”
“是的,很吃紧,沙漠联军和政府军东西夹击,罕地亚的日子很不好过,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他们就要覆灭了。”周宴白捏了捏他消瘦的肩膀,说,“沙漠联军两个多月前由复出的黑索重新带领,不得不说他是个非常睿智的军人,以前我们都认为是腾里沙漠的天然屏障才让日不落保持繁荣,现在看来不止于此,元首本人的战略眼光对沙漠的平衡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是褚锐回到C国以来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黑索的名字,虽然心底里念了千万遍,此刻亲耳听到,还是止不住心里一阵紧缩,又甜又痛。
“那么,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褚锐哑声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这么做恐怕违背了父亲的意思。”
周宴白叹了口气,推着他的轮椅走到了露台上,背靠扶栏看着他的眼睛,说:“小锐,我知道你还牵挂着黑索,所以才来告诉你这些,他很好,哨卡一战重创了他,但他挺过来了,核弹给一号基地造成了一些轻微的污染,伊伯茨将军本来建议迁都,但民众不愿意离开那儿,这件事给靡月人带来了难以磨灭的创伤,可同时也让沙漠各部更加团结,并直接导致了罕地亚反对党的覆灭。”
褚锐沉默,垂着眼看着楼下花木扶疏的花园,周宴白接着道:“小锐,战争就是这样,很残酷,我知道你一直为此自责,但这于事无补,你只是个导火索,即使没有你,P国、沙漠,以及我们C国之间,迟早会有这么一战,以寻求新的平衡,新的利益归属,时事造人,你我,只不过适时出现,成为了那个人而已。”
惨淡的微笑出现在褚锐嘴角,他用干瘦的手指撑着额头,低声道:“那么,战争的结果,已经快要出来了吗?”
“是的。”
“他……黑索他还好吗?”
“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一直在前线。”周宴白摸摸他的头发,道,“我知道你还爱着他,小锐,每个人的初恋都是难以忘怀的,但很多人的初恋,也注定悲剧收场。”
“不。”褚锐低声说,“我们之间除了爱情,还有婚姻,还有家和责任,这是不一样的。”
周宴白惊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吧小锐?”
褚锐沉默,周宴白蹲下|身,双手放在他膝盖上,看着他的眼睛:“家和责任?别傻了小锐,你还想去找他吗?你们是不可能的,他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元首,而你,是他仇人的儿子,你的父亲差点毁了日不落的都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褚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周宴白接着道:“不要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也不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靡月人不会放过你的,即使他们迫于黑索的压力,迫于舆论影响,或者出于对他们元首名誉的爱惜,暂时不追究这件事,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接纳你。有多少靡月人想你死你明白吗?”
褚锐轻轻点头,几不成声地道:“是,我欠他的,欠靡月人的。”
“不,别这么说。”周宴白心疼地揉他的头发,“你谁也不欠,这件事错不在你,错不在任何人,不要把这个十字架背在身上,这只是……只是造化弄人啊……”
“我终将要见他一面。”褚锐痛苦而坚定地说,“为我曾经的幼稚,曾经的谎言,曾经的轻率向他道歉,你永不能理解他的谅解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没有这一切,我宁愿去死。”
“不不不……”周宴白眼圈红了,他看着褚锐长大,知道这孩子平和温吞的表面之下隐藏着岩浆一般炽热执拗的情感,也知道多少年来缺父少母的生活让他对爱,对感情有多么珍视。也许黑索曾经爱过他,曾经想要和他厮守,但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一切都烟消云散了,而他还死守着一份死去的感情,不舍得亲手埋葬,甚至将它当做生命里唯一的救命的稻草。
“别这么想小锐,人生,人生还有很多东西等着你去发掘,他不是唯一的。”周宴白站起身,轻轻将他拥入怀中,“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岁月还很长,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百年。”褚锐捂着眼睛笑了起来,“对于一个错误的生命,错误出现的人来说,越久的存活,就越是一种对生命的嘲讽。二十年了,我一直用虚无的价值欺骗着自己,告诉自己我是有用的,是有人关心的,是拥有亲情的……你瞧,现在我明白了,我的生命除了毁灭和杀戮,没有任何的价值可言。”
周宴白抱着他,无言沉默,褚锐却将他推开了,别过头不让他看他的脸,低声说:“你走吧,别惹父亲生气,我毁掉的东西已经太多了,不要再让我葬送你们之间的信任。”顿了顿,又道,“无论如何,谢谢你今天来看我,告诉我这些,以后……请不要来了。”
“小锐。”
“宴白,管家说你来了这里?”金隼冰冷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房间里,不知何时他已经打开门走了进来,冷冷扫了一眼褚锐,对周宴白道,“来之前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载你一起过来。去楼下坐坐吧,小锐需要休息。”
褚锐背对着露台大门,当金隼的声音响起时他挺直了脊背,却没有回头,金隼走了过来,道:“你来了有一阵子了吧,医生说小锐会客不能超过半个小时,他需要休息。”
周宴白看了看褚锐,无声地给他一个担忧而鼓励的眼神,离开了房间。
“该说的不该说的想必他都告诉你了吧?也好,本来我想亲自告诉你的。”金隼走过来,推着他的轮椅回到房间里:“外面太热了,出汗的话会影响伤口愈合,还是呆在房间里吧。”
褚锐沉默地坐着,垂着眼面无表情。
“如果你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说去沙漠里找那个恐怖分子,和他继续谈恋爱什么的,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金隼简单而残酷地说,“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是我的儿子,你知道日不落将来有多少人会死于辐射病,有多少儿童会天生就有残疾吗?别妄想靡月人会原谅你接纳你,褚锐,乖乖呆在我身边吧,或者你会发现,武器比古董更能让人血脉贲张。”
褚锐依旧沉默,然就在金隼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想要什么?”
金隼的脚步一顿,褚锐冰冷地道:“日不落的覆灭,还是鸯姬陵的宝藏?”
看着金隼瞬间僵硬的身形,褚锐的声音越发冷冽:“当初你为什么会让我去沙漠探险?为什么会让周宴白跟着我?为什么那天要起沙暴我的PAD里却没有收到任何的天气预警?为什么我被日不落俘虏以后我的身份证明那么快就换成了别人?为什么这一切都天衣无缝?”
死寂。
“爸爸。”褚锐说,“是不是我的生命,我的价值,一直以来,就是毁掉日不落,毁掉萨伦法。黑索?”
金隼转身,一步步走到他身前,父子二人冷然对视,良久,金隼弯腰捏住了他的下巴,看着他的面孔,说:“褚锐,你跟你的母亲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简直像极了,让我总是不忍心……不忍心失去你。你们都是那么单纯,那么平和,又那么执着,那么不顾一切,简直……让人疯狂。”
一丝令人费解的诡异的情绪渐渐出现在他眼中,金隼眯了眯眼睛,松开了手,大踏步走了出去,而后,房门发出一声巨响,被结结实实地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收尾的时候总是很虐,唉,真不忍心啊捂脸……
悖伦
这次争吵让父子间的关系似乎陷入了僵局。
即使从前二十多年里褚锐和金隼就不那么亲近,但自此以后两人连仅存的一点亲情似乎都淡了,整整一个月金隼都没有回过别墅,褚锐也绝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父亲。
褚锐开始积极复健,虽然他知道发生了这一切之后,他和黑索的婚约已经没可能再完成,靡月人也不可能再让他回去沙漠,但他必须离开这里,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想再见黑索一面。
金隼没有当面说过要限制他的自由,不过别墅的大门一直是锁着的,外围的保镖也一直没有撤掉,尤其是褚锐摆脱轮椅开始步行以后,人手明显多了一些——金隼对儿子的身手很了解。
所以,在没有十足的把握离开这之前,褚锐决定不做任何尝试。
入秋以后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