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外衣- 第44部分

　　第五十四章

　　男孩儿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那个叫做父亲的陌生男人丢进这间巨大而黑暗的房间，最开始还会觉得恐惧和无助，然而现在想要离开的想法战胜了一切。逃跑似乎已经不再是他小小的脑袋所支配的行为，而已经变成了身体的一种自然本能。他想要到那个和母亲欧曼妮分开的地方去……
　　那一天的一切——鲜艳的衣服、母亲的笑脸、温暖的怀抱、香甜的冰激凌，这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生命中的画面深深地刻印在了男孩儿的脑海里。因为不确定可以逃跑的机会什么时候会出现，男孩儿每时每刻都要穿着最鲜艳的衣服，他期望着，那天的事情会因此重新上演……
　　肚子很饿，但是男孩儿早就学会了忍耐，因为忍耐是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像记忆中的哭闹和哀求一样，当明白它们起不到任何作用，根本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时，男孩儿很快就学会了不再去做。
　　那个叫做父亲称他为隆凯诚的男人原本笑着的脸在他第三次被抓回来后就变成了可怕的表情，开始冲他怒吼、咆哮，最后直接把他扔到这个房间让他自己反省。男孩儿不知道那个男人想要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都会在不久之后，重新换上一副笑脸，把他从这个房间里带出去，在他面前再次摆上很多美味的食物、没见过的玩具和鲜艳亮丽的衣服……
　　男孩儿慢慢走到窗边，这个房间的窗户十分巨大，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站在窗边就仿佛直接站在了天空下面，这是他在这个“家”里唯一喜欢的东西。如果是在白天的时候被关进来，他就能透过窗户看到从空中飞过的小鸟，看着它们伸直了翅膀自由而快乐地从空中滑翔而过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消失。男孩儿每次都难以收回视线……有的时候，他会这样一直看下去，看着天空由蓝变红，由红变灰，变成黑色，就像现在一样……偶尔会在如墨的天空中看到零星的几颗星星，清冷遥远，尤其是在越发漆黑的夜晚。
　　每到这个时候，这样的夜晚时分，男孩儿就会在不知不觉间恍惚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小小的又脏又乱的房间，频频望向门口，总觉得房门也许会在下一秒发出声音，然后便是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的清脆声……
　　突然，一阵细碎的金属摩擦声传进了男孩儿的耳中，那好像是钥匙□钥匙孔里旋转的声音。男孩儿猛地回头看，只见门慢慢地打开了，一束橙黄色的光束随着敞开的门照进来，在地上映出了一条细长的光束。男孩一时之间无法适应明亮的光线，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光束越变越宽，越变越亮，接着在那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极大的失望将男孩儿在一瞬间笼罩。因为跟欧曼妮相比，那个身影太过渺小，渺小得好像要被明亮的光束吞噬。正当男孩儿失望沮丧之际，突见那黑影摇晃了一下，然后便有个东西飞了过来，砸在他手臂上之后“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下意识发出的惊讶声似乎吓到了门外的黑影，门突然被重重地拉上，光束也在一瞬间消失，接着楼道里传来一连串并不规律的脚步声。
　　男孩儿低头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他认得那个，男人曾经给他吃过，似乎是一种叫做“派”的零食。　“咚！”十分突兀的一声闷响从门外传来，好像有什么物体撞到地上。男孩儿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尝试着转动了一下门把手，门居然应声而开。他慢慢将头从门缝探出去，见外面走廊上并没有人在，但在尽头拐角处却有些什么，男孩儿仔细看过去，发现那是两只正上下晃动的小脚丫。
　　男孩儿走过去，在拐角处站定，眼前是一个穿着粉红色连衣短裙的小女孩儿，梳着两个向上翘起的辫子，上面还绑了同样粉红色的蝴蝶结。在她身上斜跨着一个兔子模样的小包，小包的口是打开的，周围散落了几个和刚才扔进房间里一样的派。
　　很快小女孩儿就发现了站在身后的男孩儿，她慌张地回过头，因为仰视的关系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此时显得更大了，也更容易看清楚里面一圈圈打转的眼泪。似乎是不愿意让男孩儿看到自己哭，小女孩儿使劲儿瘪瘪嘴，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快速抓起身边的几个派，塞进男孩儿手里，“给你吃，别再跑了……”含含糊糊地嘟囔了这么一句，小女孩儿顺着走廊跑走了。
　　男孩儿看着手里有些皱巴巴的派，抬头看了一眼女孩儿消失的方向。
　　“我让你跑！我让你跑！那个女人虐待你你居然还要回去找他，不知道好歹的东西！”隆德曜的手掌狠狠地落在男孩儿□在外的屁股上，那里已经红了一大片……
　　“哈哈哈……”从走廊的另一边传来了夸张的笑声，充斥着幸灾乐祸的快感，“你以为是你儿子就听你话了？天作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哈哈哈……活该！”
　　听到女人的话，隆德曜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将男孩儿扔进房间，快步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接着整个别墅里就回荡起振聋发聩的吵闹声……　“你说谁作孽？！”　“你把我儿子扔了！不是作孽是什么！”梁芊芊的声音尖锐得像是尖刀一样划破耳膜，但是听着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好像蕴含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便是一声突兀的拍打声……
　　“你打我？！好，你敢打我，我今天跟你没完！！隆德曜，你把我儿子扔哪去了，你说！你说不说！你混蛋！你还我儿子！”撕扯的声音，推搡的声音，吵闹的声音，还有哭声，渐渐连成一片……　男孩儿强忍着屁股上传来的疼痛，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房门口，刚才他没听到上锁的声音，门应该是开着的，男人大概真是气急了……他走出房间顺着声音慢慢走去，见房门虚掩着，可以看见从门缝中闪来闪去的隆德曜和梁芊芊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同时，他也再一次看到了几天前在走廊拐角处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儿。果然他听到的隐藏在嚎叫声中的抽泣声，就是她发出的。
　　“嘶……”男孩儿往前迈了一步，却因为带动了臀部的肌肉而忍不住咧嘴哼出声。女孩儿听见了背后的声音，惊慌地扭过头，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哭泣，但是几秒钟之后，脸上露出了参杂着委屈和气愤的表情，猛地推了男孩儿一下就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去。
　　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梁芊芊的哭闹声变得更加歇斯底里，“把我儿子扔了，你自己又弄出来个儿子！也不怕以后他把你杀了！你活该……”　男孩儿听不懂也不在乎，他迈开腿朝小女孩儿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在楼梯口他一把抓住女孩儿纤细的胳膊，女孩儿拼命挣扎着，想要甩开束缚，却没有效果，眼泪突然再一次从那双大大的眼睛中涌出，在男孩儿看来好像是流不尽的清澈泉水一般。
　　“都说了不让你跑了，说了不让你跑了……呜呜呜……哪次你跑都这样……呜呜呜……”　男孩儿看着不停哭泣的小女孩儿，他不明白，哭能有什么用？女孩儿在哭，可是楼上的吵闹声依旧没有停止，那个女人也在哭，哭能换来想要的东西么？自己也曾经哭过，可是依旧失去，依旧什么也找不到了……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女孩儿哭累了，还是觉得一直都看着自己不出声的男孩儿奇怪，她停下来，抽泣着，用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男孩儿。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跑？”前一秒还没有任何想法，下一秒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男孩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小女孩儿的那双眼睛和从她眼睛里面流出来现在还挂在脸上的清澈泉水。　果然，小女孩儿的一双大眼睛因为惊讶而瞪得更大了。男孩儿咧嘴笑了，伸出手，半响之后，一只小小的手落在了他同样不大的手心里。

　　第五十五章

　　重新坐进椅子，隆凯诚的视线再一次落在面前如扇面般散开在办公桌上的那几页文件上。即使今晚月亮未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房间还是随着夜幕的降临变得越来越昏暗，那几张纸，也就让隆凯诚越发觉得刺眼。不过，他的视线却未曾移开，那冰冷凌厉的目光好似要将面前的一切穿透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寂静的房间里却有种剑拔弩张的压迫感。夜色终于战胜了人类有限的视觉，把整个房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色彩，隆凯诚眨了一下眼，伸出手，将那几页在黑暗里惨白得近乎刺眼的纸连同牛皮纸袋一起拎了起来，另一只手则熟练地将放在办公桌另一边的打火机拿起，随着一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火光照亮了周遭一小片空间。
　　火光让文件上的内容再一次跃入隆凯诚的视野，只是在颤动的火光中，它们变得有些扭曲甚至难于辨认。而此时此刻火光也同样照亮了隆凯诚的脸，只见他微微翘起嘴角，将文件提到打火机上方。立刻，火焰仿佛要将一切吞噬般熊熊燃烧起来，室内一瞬间变得异常明亮。薄薄的纸张似乎在炙热中痛苦地扭曲、转动、蜷缩，而这一切都映在隆凯诚那双茶色的眸子里。他定定地看着那些恼人的黑色铅字一个一个消失，然后他将手中仅剩的一小片纸扔进烟灰缸，几秒钟过后最后一点火光也熄灭了，烟灰缸中只剩下一堆灰黑色的粉末。
　　隆凯诚拿起桌上的手机，触动屏幕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在短暂的接通时间里，他将身体完全靠在椅背上。
　　“隆总。”对方的声音里透着一贯的谨慎与恭敬。
　　“把陈周做了。”隆凯诚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就仿佛是在进行极为普通的对话般。
　　对方对隆凯诚的脾气秉性早已了解，既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也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因为隆凯诚这边并没有挂断电话，所以对方依旧保持沉默，等待下一道命令。
　　“还有，所有的交易照旧。”隆凯诚说完，朝烟灰缸的方向确认般地又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