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诚邀请美国洛尔德公司亚太地区总裁马克。洛尔德先生光临我们的晚宴,时间:十月一日晚七时整,地点:市政府宴会厅……”
手中拿着这张烫金的精致请柬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翻给王小明听,顺便还打趣他说:“你们公司来头不小么,高层领导邀请你参加国庆晚宴,你看请得都是名流,我也不高兴再翻了,反正都是那些高不可攀的人,明天你可要注意点哦,别再这种宴会上钓美女!”
“我我,这个这个不用!”我话还没说完,这个家伙已经一脸急躁地抓过了扔在桌上的一个物事递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那个物事就是细细长长的两根竹棒,中国人的叫法叫做筷子。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家伙是因为不会用筷子才急成这样的。
那还不简单!
“你一个人要求他们换西式餐具不就行了?”我真怀疑他的智商有没有他那些员工说的那样有160那么高,这么简单的方法也想不到。
“不行,与罗马人打交道就要和罗马人一样!”王小明极快地用英语解释道:“如果我没办法用筷子和他们一起吃饭,就会强调我外国人的身份使他们对我信心不足,公司进一步的在华发展就会受到影响。”
这下轮到我目瞪口呆了,他说得还真有一番道理。
不就是教他用筷子嘛,小菜一碟!放马过来吧!
“拿住!”
“别别掉下来!”
“拿稳啊!”
“一起用劲!同时!同时啊!”
“你是猪啊!”
“拜托了,别再掉下来了!”
“来人啊,杀了我吧!”
当那副可怜的竹筷第一百次掉落到地上之后,终于十分合作地发出“喀”地一声断裂的谢幕声,正式宣告阵亡。
不得已我只能从厨房里拿出这间房子了惟一的一双筷子——我的那双锦西绵竹筷,在递给这个混蛋的时候真是舍不得,如果他敢摔到这双筷子的一根汗毛我就摔断他的脖子。
王小明看着捧在手中这的双明显精致秀气得多的筷子像是也知道它的珍贵,拍拍我的肩膀让我放心,这才抽开左手,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慢慢朝筷子并拢,呈鸡爪型,然后仿佛举着千斤重物一样颤抖着试图打开筷子,义无返顾地朝目标放在桌上的那碟南瓜饼冲去。
好了好了,拣到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看那块南瓜饼一点点地离开盆子,来到半空中,还差一点,再一步就成功了,此时我的心已经悬在了半空中,下一秒就和由筷子中的南瓜饼一样由半空中扑通掉了下来。
紧接着又是“啪嗒”一声筷子掉落的声音。
“你……”我气急指着王小明的鼻子狂叫道,但是一触到他那自责愧疚的眼神下面的半句话又咽了下去。
“唉——”我长叹一声,真是上辈子欠他的。再来想办法吧。
“来,手给我!”站在端坐在桌前的王小明的身后,我整个身体都紧紧地贴在这个家伙身上,两手环抱着他,能清楚感受得到他的体温,鼻尖闻到他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甚至连他有力的心跳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咳——”我干咳了一声,不再胡思乱想,集中精神,右手牢牢地把着王小明的右手,抓着他的手一起拿起筷子,一起抬到半空中,一起伸到盆子的上方,再一起拣起一只南瓜饼,最后再一起千辛万苦地把它拣到了面前。
一人一口吃掉的南瓜饼是什么味道谁也没有在意,我和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一起拣回来再一起拣回去,到最后我的手仿佛都不是我的一样已经没有感觉了。
我只记得我最后说了一句:“好了,你自己练习!”就挣扎着站了起来,恍恍惚惚地挣到了一边的沙发上,斜靠在沙发上看着王小明冲着我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之后的事我就全不记得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屋子里没有人,我的身上有某人的一件外套,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
餐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份肯德基的早餐,一份满的,一份已经吃完了,桌上并排放着两双一模一样的竹筷。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地方是我从前不想来,现在后悔来,今后绝不会再来的,看来就是这一刻我所站立之处——巨大豪华的社交晚宴大厅。
如果你也像我这样是在美梦中被人摇醒,懵懵懂懂地被人套上一身仿佛刑具一样的黑色礼服,然后不容上诉直接就被运到眼前这个满眼都是“长”、“家”级人物的地方,你也会像我现在这样对所有人都摆出一副你勾引我老婆的表情,周身寒气四射,成功地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固若金汤的樊篱。
只不过还有一个家伙是从北极圈来的——不怕冷,非但不离我远点,居然还恬不知耻地靠上来:“死老师,生气不要,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在旁边!”
“无耻!”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明明是要我替他与上层交流沟通,居然还厚颜无耻地说出这么肉麻的话,你当我是你那些一次性女友啊,哪有这么好骗!
“久仰,久仰!”
“今后还有仰仗您的地方!”
“哪里,哪里!”
“死老师,市长为什么要问我哪里哪里,告诉他我的公司在哪里吗?”
哦——我受不了了,我要出去透透气,再这样下去我要吐了!
太舒服了,没有比建在宴会厅外的花园更好的地方了。
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比里面刺鼻的“CD”、“毒药”好几万倍,凉爽的晚风把一切烦闷不快都吹走了,现在我倒开始同情起不能像我这样放肆只能留在里面继续表演总裁角色的王小明了。
“这不是史全吗,在这里能遇见你还真是意外啊!”
是天谴嘛,我好像听见地球上我最不愿听到的一个人的声音。
“怎么了,今非昔比,架子大了,见到老同学连招呼也不愿打了?”
我没有听错,是他,是林子言。
既然是他,逃是逃不了的,还是鼓起勇气面对吧。
我缓缓地转过身,林子言就站在我身后,和四年前一模一样,英俊的脸上还是那抹嘲讽的微笑,眼中也还是和四年前一样的我无法忽视的恨意。
“好久不见,子言。”我深吸了口气才开口说道。
“大概有四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都四年了,看来你工作得不错,能够进这样的晚宴,不过,晚宴的名单是我这个市府秘书负责的,怎么没记得有你的名字啊?凭你的身份是进不来的,不会是混进来的吧,又或是——”
林子言说起起话和四年前一样,总是往我最虚弱的地方捅刀子。
“怎么不说话呢,不会真得是吧,那我可就不能客气了,虽然咱们是大学同学不过我可不会徇私的,我想小杜在天上应该很想看到这一幕的吧,警卫,警卫。”一提到小杜的名字林子言的恶意顿时毫无掩饰地朝我扑了上来,而乍听到小杜这个名字我的心中也是一颤,一时间连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随即由左右抄了过来,把我夹在中间,俨然已将我当作是犯人了,此时里面人的注意力也渐渐转到了我的身上。
“他,我的中文助理,你们有事?”突然在耳边响起的王小明滑稽的汉语此时竟然像天籁一样,我胸中一热,忙闭上了双眼。
“原来是洛尔德先生的中文助理,误会,一场误会!”林子言的脸变得极快,一场风波立时烟消云散。
临走前林子言笑容可掬地走到我跟前说道:“实在是对不起啊,史先生,刚才纯属误会,请您原谅。”
下一秒他又用只有我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阴森森地说道:“史全,你记得,你是不会有幸福的,小杜和我都在看着你呢!”
这句话仿佛是尖刀一样直插到我心脏的深处,一瞬间心口剧烈地抽痛,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是一下子白了下来,因为下一刻王小明的手已经按上了我的肩头:“你还好吗,死老师?”
沐浴在他温暖的关怀的目光之下,我心中的痛楚也好似消减了许多。
“回家吧!”我恳切地望向他。
王小明的眼中闪过担忧的神色,随即又露出招牌似的阳光般的笑容,郑重地说道:“好,回家,我们回家!”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宿的我终于还是在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敲响了王小明卧室的房门。
才敲了一下,门就打开了,王小明就等在门后,含笑看着我。
我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怕我再不开口说的话迟它早会把我逼疯的。
“我只管说,你只管听,听不懂也不许插嘴!不然我拿刀砍你!”我正式开始倾诉前还是严厉地警告了王小明一次,得到他的保证之后我才开始诉说那段憋在我心中多年的故事。
“我是一个私生子,惊讶吧,我自己倒不觉得,反正我从小就和妈妈相依为命,我们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直到我十岁那年,有一天我妈带我到银行取了所有的钱,吃了大餐,换了身新衣服,把我领到一间很大的房子跟前,那房子真是很大,外面还有军人站岗,我妈妈求了门卫很久,那个瘦老头就是不肯放我们进去,那时又下起了大雨,雨打湿了新衣服,我很伤心,又感到很冷,哭要回家,妈妈却好象听不到一样,只是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动都不肯动一步。
后来,门真得打开了,妈妈兴奋地拉着我的手一边叫着一个人的名字一边就要往里冲,可是开门的那个漂亮的姐姐手里抱着一个大吉他却一个劲地要往外冲,两个人撞在了一起。我听到那个姐姐叫我妈‘惠阿姨’,我妈叫她‘小美’,然后两个人就抱头痛苦起来。
随后里面又走出一个更漂亮的阿姨,她身边跟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像洋娃娃一样的男孩,那个男孩一看到我就跑上来把我狠狠地推倒在地,我沿着台阶一路滚了下去,那个姐姐连忙跑来拉我,帮我擦脸上的伤口,把我抱在怀里哄我不要哭。
妈妈没有跟上来,那个漂亮的阿姨拦住了她,她背朝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我只看见那个阿姨不断地在说话,脸上很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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