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没有有权有势的未婚夫和太后干娘,单是你们的淦王,他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吗?”
“他是,”苗苗故态复萌又想逗他一番,“对你,可是逢求必应。”接到他警告的目光,讪笑着,“掌嘴,掌嘴,我胡说的,切莫介意。”
宣隐澜重重叹一口气,扑倒在案牍上。他素来自认为有能力掌握人生,偏偏命运开给了他天大的玩笑。
苗苗蹙着蛾眉:“你说,这位王上会不会已经察觉你是——”转念道,“也不一定。我说过他可能是无意识的,说不得他在不知不觉中被你吸引,但并未计较原由。因为他是王上,只要凭着感觉好恶行事即可,他有这个权力,也有这个习惯。”
他有习惯,别人就要盲从么?什么寰界,昝界?回过来还不都是一个模子?王权独裁统治,人命贱如草芥,男人三妻四妾,女人附属屈从。如果不是为了在这个大男子主义猖獗的社会里生存下去,哪用得着如今这般的麻烦?
“我会想到办法的。”宣隐澜倏地起身,拉整在案上揉得太久呈现散乱的外袍,脸上,回来了那份从容沉敛,“在我想出解决办法之前,我会尽力避免和王上的单独相处。从今后,如果我在宫内实在脱不开身,会差人回来送信,你要找个立得住脚的藉口唤我回来。不过,这也只有在不得已时才能用,用多了,只会惹毛逗鼠的猫,提前大开杀口。”
话虽如此,难啊。对手是当今的王上,他能有几分胜算?十二分的力气与之周旋,又岂敢保时刻崩紧那根警醒弦?须臾差池,便可能召来是他所不能承受的灾难。
唉,这年月,做人难,做人难,做丞相难,做个丞相更难!
蝶双飞 第二卷 第二章
煊国,丏都。
授天殿,金雕玉砌,旷褒壮阔,恢宏雄赫,一梁一柱,一钉一榫,无不竭尽奢丽,绵延华胄。在高贵的尽头,端坐着它尊荣的主人——煊王戎晅。
兵部尚书手持朝笏,低眉揖首,谨小慎微地禀奏近段时日的前线战况。
不得不小心啊,与畲国交恶已非一朝一夕,前线的战争持续了近五个月。大大小小几十场对阵中,胜负各半,敌方虽受重创,己方损失也不在少数。这样的战绩,王上显然是不满意的,所以,身为兵部尚书,战报呈奏得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只怕天威难测,龙颜——虽然少有大怒,却比大怒更让人心胆俱寒,如履薄冰。
他们这位十三岁即登上王位的主子,十九岁前,不过是一个轻怒易嗔的娃娃,面对一干老臣潜藏在恭顺表皮下的责难,要么拂袖而去,要么击案怒吼,情绪教人能够轻易掌,亦能轻易拿出应对之策。而变化,始于六年前。月诞夜翌日,大公主之谒临朝听政,言曰王上在昨夜月诞圣宴后外出,一夜未归,今晨派出寻找的宫卫于江边发现了随行太监的的尸首。群臣哗声尚未落地,王上负手入殿,一双幽深如海的冷冽黑眸,硬是将坐在龙位上的之谒公主给逼了下去。自此,他长大为男人,同时蜕变成一个真正的王者,再也没有人可以揣测出他想什么,想做什么,或者想怎么做。瓦解了大公主宫中的亲卫势力,斩抄了大公主的老师的满门,罢了先帝宠臣傅太师的官冕,再将分散于三大家族的兵符铁券集于一手,这每一桩足以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之前,朝中百官不曾察到任何风吹草动,蛛丝马迹,待天下大白时,已是御旨颁下,势在必行。求情、请恕、走动,或是火上浇油、落井下石,都晚了。
兵部尚书话音毕后,半晌,“完了么?”头顶传来了王上平和无澜的声音。
“是,”兵部尚书压了半截身形,“请王上定夺。”
“梁卿家,你是兵部尚书不是?”
“是。”兵部尚书毛孔涔汗。
“同时,也是军机大臣吧?”
“是。”
“月俸可曾按时领取?”
“是。”
“既然如此,朕想来没有亏欠卿家之处。”戎晅薄唇微哂,“为何卿家要为难朕呢?”
“王上,”兵部尚书身形一软,膝盖着了地,“王上,臣惶恐,臣不敢,请王上明察。”
戎晅眉峰微颦,道:“是朕听错了么?”转头问身侧的小太监,“明泉,你倒说说看,朕听错了么,方才梁大人有无说过要朕定夺的话?”
小太监屈腰道:“王上没有听错,梁大人的确说过要王上定夺的话。”
戎晅微微颔首:“这就对了,朕还以为朕的听觉能力出了问题。”
兵部尚书汗透内衫,急道:“王上,臣的确是说过,但恕臣愚钝,不知臣错在哪里,请王上明鉴。”
“梁卿家,”戎晅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张被自己的江山风水滋养得水光圆滑的肥脸,“食君之禄,解君之忧,朕既付你奉禄,你也应恪尽职责。方才在你的奏本里,将前线战况一一阐明,最后来一个请朕定夺。那么请问,朕要你这个兵部尚书军机大臣是作来充数的么?在奏章里,你一无战情剖析,二无良策待审,要朕定夺,朕是兵部尚书么?朕拿了卿家的奉禄么?”
“王上!”兵部尚书全身几近匍匐在地,“臣知错!”
戎晅眉梢一扬,缓声道:“知错就好,那朕几时可以看到爱卿的制敌之策呢?”
“请容臣与卫国将军议后再定,请王上恩准。”
“好,朕静候梁卿佳音,”戎晅修长的食指在龙椅扶手上轻击,“不过梁卿一定要心中有数,你在你高床软枕、温柔旖旎的尚书府里一日,前线的兵士在风沙战火、血河尸山里便似熬上一年。明日早朝,朕要见到梁卿的制敌良策!下去吧!”
小太监瞄到了王上手势,站出来:“退朝——”
百官跪呼“万岁”,王上起身离座,一双龙靴龙形虎步,犹似踏在众人的心尖上,径自离去。
小太监明泉紧跟慢跑,一路上用眼角琢磨着主子的脸色,思量等一会儿如何让王上高兴起来,虽然根据他多年侍奉的经验总结得出,这不太容易。
戎晅步形放缓,远离了朝堂上那些个戴着恭顺面具揣着各异肚肠的臣子,他的唇角,似有若无地掀起一抹冷酷的笑纹:这场较量,越来越好玩了呢。
“王上,”明泉用一万个小心,开口,“王上,绿绮宫这会儿的芍药开得正好呢。”
戎晅抬眉,回头扫了一眼自个这贴身小太监:“明泉,姁姁王妃给了你多少贴己?”
明泉骇得跌跪在地:“王上,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让王上开心。”
“拿了也无妨。”戎晅拉起他,掸走他衣上的一点尘土,这举动更让小太监局促忐忑。
轻描淡写地:“反正朕也没少给她们东西,你从中分一点是情理中事,朕不过想知道琴妃娘娘对朕跟前的红人大不大方而已。”
如果地上有缝,明泉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去。王上,太高深莫测了,在他身边六年,也自诩有几分察言观色的小机灵,但从未有一次会猜度到王上下一步会说什么,做什么。喜怒不形于色,比之喜怒无常更使人惊心。
“也好,你是朕最看重的人,朕会给你这个面子,咱们下午就去绿绮宫赏花。”戎晅拍拍他的肩,“不过现在,你应该明白朕要去做什么吧?”
“知道,知道,奴卑先知会慕莲室备好茶点恭候王上,再侍候王上更衣。”
慕莲室,并非字面意义上一间简单的斗室,占地十余亩的莲池畔,一爿绿窗粉壁、回廊环抱的精致雅舍,悬有王上御笔书写的匾额。王宫上下没有一人不知,自从这所宝地修建完工,几年以来,便成了王上下朝后流连最多的去处,或独坐抚琴,或批阅奏章。莲池里,有从天下各地搜罗来的百色荷莲;莲花因品种各异,此起彼伏,花期颇长,竟可以从初夏始至中秋始终有花苞吐艳。每有一类莲花绽放,王上心情都会大好,这从每一回他获得的赏赐可见一斑。而纵使冬季,王上也会对着满池的残荷悠然凝神,那时际,任谁也不敢上前惊扰。
王上慕莲成痴,爱莲成狂。但也有在宫里年头久的老人说,王上这个嗜癖,是自六年前月诞夜一夜未归又离奇返回后才有的,先前从未有人觉得王上特别钟爱什么物件。六年,六年,细细推敲起来,好似许多事都与六年前有着牵扯,六年前的月诞之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呢?
明泉甩了甩头,不由得警告自己有点想得太多了,差一点就犯了身为奴才者的大忌。眼下,当好差事,侍候好主子,能定期给家中的老娘兄弟捎去银钱度日,才是最紧要的。
*
绿绮宫,顾名思义,必与丝竹瑶琴有联,事实也的确如此。绿绮宫主姁姁,封号为“琴妃”,十四岁入宫,如今二九年华,精于音律,色艺双全,极得王上欢心。却不曾恃宠生骄,明进退,守礼数,在后宫中的声位,仅次于王后甄媛。
只不过,顺风顺水的琴妃娘娘并非高枕无忧:入宫四年,王上宠恩有增无减,肚子却不曾见过动静,花无百日红,在后宫之中,若没有生下男丁,终是不能长葆富贵,这围绕在周遭的热喧浓华也必终将散去。菱花镜中虽然美颜正盛,但无了圣露的滋润,干枯涸折只在旦夕,除了美貌,她还有什么可以牵住那个男人?所以,心高气傲的她,在一连十日晃曾蒙王召宠后,也学了别的妃子施惠王上身侧之人,却不敢似乎也舍得不得动用王上的任何赏赐,只将进宫时娘亲送她的一对镯儿赠予明泉,中间用意凭明泉的乖巧自然是心知肚明。
这不,有在王上寝宫重华殿当值的小宫娥送信来,王上在慕莲室用过茶后即会到绿绮宫赏花,请娘娘早做准备。
琴妃芳心大悦,立即吩咐诸人备酒添灯,更不忘了坐于镜前精心装饰。换上王上最喜的月白广袖襦,系上同色轻罗百褶裙,外罩绿纱长褛,头上三支金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