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病发身亡,而是让一柄钝锯一寸一寸地将她的头给锯了下来,因为锯过于钝拙,时间拉得太长,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已把自己的全身给抓得稀烂如泥。”
“停!”宣隐澜好玄把一早吃的那碗银耳燕窝粥给奉献出来,掩着嘴,“常公公,我想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恶心我,请尽快!”
“是老奴监的刑,老奴在宫中不算个清白人,也惩过贪财的小太监,但梁夫人那个恐怖的死状却是老奴生平未见。”
“你监刑,你是王上的贴身太监,你来监刑,那下命令的人是——”宣隐澜明白了,有人为她徒造了杀孽,估计那位死者在咽尽最后一口气前还在用最恶毒的诅咒施予了她。老天,莫非在王权里,一条人命当真贱如草芥?
“所以恳求宣相,您别扔了老奴,如果老奴独自出现在王上面前,死状会比梁夫人更难看!”
她相信。梁夫人那时,他尚未看破她的女儿身份,已经造下令人发指的杀孽;此次,他不会因为常容是身边人而变得仁慈。“我原本想让你回去送一个口信的,算了,反正也不晓得对手是谁,我们就同生共死吧。”
“谢宣相,老奴谢宣相。”常容的欣喜若狂几乎使人错觉他们是一趟繁花似锦的旅行,而非一场生死不明的绑架。不过也没错,他们的确没受“绑”。
她掀开车帘探出头去。辕上驾车的黑衣人眸内警意一闪,问:“宣相有何吩咐?”
宣隐澜满面的斯文无害,笑如春风地道:“这位仁兄,多谢您赐药,多谢您不辞辛苦请宣某这一趟,敢问阁下那位好客的主人如何称呼?”
黑衣人仅露于外的精眸不再迷惑于“他”的美貌,道:“宣相稍安勿躁,到了,您自然知晓。”
宣隐澜有感觉他绝非是跑龙套的小角色,并不易对付,放弃多费唇舌,转头望向车顶,一个与车前黑衣人打扮无异的另一黑衣人正稳稳当当地盘踞在上面,她悠闲地道:“这位仁兄,劳烦您了,上面还算凉快吧?”抽身而回,闭目养神。
车顶黑衣人傻愣片刻,尔后糊涂复茫然地望向下面的同伴,后者扬声大笑,甩臂扬鞭,车子飞奔得更快了。
**
帅府正堂,灯明烛亮。以跋扈恣意的巨大“帅”字为背景的帅椅上,戎晅扶案而坐。两侧,厉鹞居左,伯昊居右。堂下,一干将领或坐或立或跪,轮番汇报白日战况。
“臣率精兵三千,按厉帅所布,早早埋伏在千云山腰上,听得号角三长两短,冲下山来。不出厉帅所料,畲军实在是始料未及,勉勉抵抗,跳蹿狼狈,我军以三千之寡痛歼敌方三万之众,其主将更为我军所伏,实乃奇兵制胜。若非我大煊国国运弘昌,若非我王上英明圣伟,若非厉帅运筹帷幄,此等战果实难想象!”
戎晅懒懒地以指击案,马屁拍得倒还舒服,好在是最后一位,否则真怕耐心折腾光光,一个不经意斩了这位善于演讲的人才,那他岂不成了煊国史上首位以掉脑袋的方式来奖赏获胜将领的君王?“好,非常好,”戎晅清越出声,“厉将军,你可要把众将领的功业勋劳给一一记牢,回京之后朕要按功行赏。”
“是,王上。”厉鹞挥手示意犹跪着的部将平身归座,“此次重创畲军,比及上役有过之而无不及,畲军至少在三年之内难复元气,良城百姓会有一段安宁日子可享。”
戎晅淡淡地笑道:“那苛勍所求的淦国援兵不知到了么?”
厉鹞甫启唇欲答,一直微闭双目、含笑在侧的伯昊突然开眼,道:“厉将军,你的哨卫送信到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戎晅也是不解,厉鹞正要详问,堂外人影一闪,高声传进:“将军,小人收到城外千云山哨卫传信,特来禀报将军。”
厉鹞向伯昊投去诧异一瞥,迈下堂,接来信,展阅毕,将油纸信笺呈到戎晅案前,“王上请看。”
“将军认为该如何处理呢?”戎晅长指扣在那纸薄笺上,黑眸凝望过来。
“多事之秋,臣想亲自走一趟。”
“有劳将军了。”
伯昊摸了摸了鼻子,咕哝道:“好事近了么?”或是,好戏近了?
*
千云山,横跨煊、淦、畲三国地界,因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向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山上树木苍翠,长年云环雾绕,因此得名“千云”,不过那指的是白天的千云山。
黑夜中的它,暗廊巍峨,魅影幢幢,阴气郁重得诡异。此时际,松柏相夹的山道上,马车的疾蹄轴转声传来,因为时处夜里,尤其悠远响亮。
“他怎么了,半天全无一点声息?”车顶上的黑衣人乙贴耳听了听,疑讶地问。
辕上的黑衣人甲挑帘,火折子映在一张鼾息沉重的胖脸上,里面,那位令他称奇的少相秀眉轻蹙,密睫如扇,睡相极其优雅,不得不再次称奇,道:“睡着了。”
“睡着了?”黑衣人乙险险从车顶摔下去,“天下有这等没心没肺的人质?”
黑衣人甲却与他的认知完全相反,遭人掳劫者,能表现的这般镇定自若的,有两种人,一是如兄弟所说没心没肺,二是无惧生死,他不认为这宣相属于前者。
他不知的,宣相也不属于后者。她怕死,怕死得要命。但是打不过逃不脱,还能怎样?
“马上要入煊界了。”
“十几里的路,没什么打紧。”
“切莫大意,过了这十几里也不代表完全安全。”
他们不是煊国人。宣隐澜黑暗中闪开明眸,几片深色碎缎从车的后窗无声无息的飘出去。
*
厉鹞鹰隼般的冷眸锁住疾驰中的马车,多年征战冶炼出来的警觉及天生的机敏告诉他:不寻常。此地征战已久,寻常商贾无胆经此送命;马步态轩昂,车宽阔高奢,一望即知马非凡品,车非庸属,寻常商贡用钱堆不出这等气派;可以在疾驰中的车顶盘坐如石,轻功必至上乘,寻常商贡未必请得起这等高手;驾车人举手投足贵气逼人,寻常商贾——若真是商贾,也是太不寻常的商贾。看他们从淦国驶过来,一入煊境,车顶上的人不经意地加强了机警戒慎,更让厉鹞疑窦重重,挥手:冲下去!
几十名兵丁接到主帅命令,燃亮捆在树上的火把,现身在路中央,挡在了疾驰的马车前。马儿陡然受阻,长嘶不止,硬生生停了疾动的蹄。好马!厉鹞暗赞。火光之下,车顶、车辕二人均以黑巾缚面,他肯定了自己的推断:委实不寻常!
车前黑衣人有刹那间的悔:最初应该把人质弄晕,自己换上便衣,也不会在此刻毫无转圜余地,还是大意了。
既然多说无益,索性不说,冲过去!一念至此,扬鞭击马,马受痛奔出。车顶上的人虽然毫无提防,身子也只是些许的不稳,很快固了身形。
“放箭!”厉鹞喝道。
这些兵丁无愧“厉家军”自居,将军虽未明言,射出的箭矢主要瞄向的亦是驾车人及车顶人,躲开了那匹通体如雪的马儿。将军爱马成痴,可是举国皆知。
车顶黑衣人拔身而起,抽出腰间长剑格避飞矢;车前黑衣人一面挥刀挡箭,一面仍试图驾缰闯关。厉鹞冷哼一声,铁臂弯弓,一支铁矢劲风疾出,射穿了马与车之间的连套。
马儿没了束缚,空身前跃,厉鹞纵身拦下马缰,在马头顶拍了两个,它竟然安定下来。马车没了马,情况却不容乐观,“咣”然巨响,车辕倾砸于地,辕上黑衣人在前一刻已闪出身形。
厉鹞喝令停箭,围攻而上。两个黑衣人的武功奇高,而这几十名“厉家军”来自于厉鹞为了保护煊王特别严训的百名近卫队,擅以阵法攻守,虽然近不得两个人身,但研磨缠粘,此消彼长,虽时有伤创,亦让两人一时脱身不得。
黑衣人甲扫见始战场外指挥若定的高大将军,长啸一声,薄刀挥刺了近前几名兵士,趁后面的人尚未及补防的瞬间间隙,他身入高空,刀尖直取的是圈外的厉鹞。
擒贼先擒王?厉鹞冷笑,剑已在手,迎上了袭来的刀锋。两相交鸣,火星迸射,两个人不得不各为对方浑厚的内衣暗叫一声“好”。
车内。宣隐澜探着刚刚因车辕失套砰然落地碰到伤口而痛晕过去的常容的鼻息,自言自语道:“常公公,您昏倒之前也说一声,瞧您那胳膊赏了在下一头一脸的血。”举袖擦拭,晕染得更开了,半边脸都已教别人的血给占了,纵使没有镜子也可想自己目前的面目有多可怖,索性放弃拯救。取下叮在后车棂上的一支箭,借着帘缝的灯光,上面篆体的“煊”字赫然入目。险呶,若非自己机灵早早趴下,说不定已经往生去了。衰哦,外面的打戏虽然比武侠剧里的场面更精彩好看,但打斗中的人们老是围着车子翻飞腾跃,害她连趁乱遁逃的机会也彻底失去。
黑衣人甲在与厉鹞的对决中始终未占上风,而那边黑衣人乙在几十人默契的前仆后继中体力渐不支,回头欲呼同伴相助,一个恍神,肩上深深刺入一刀,“啊”一声惨呼。辕上黑衣人同胞情深,趁与厉鹞身形劳燕分飞之际奔回援救。“你先走!”
黑衣人乙忍痛奋战,道:“劼,你走!”
黑衣人甲恼这个弟弟过于卤直,竟然在众敌环伺中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少废话,快些走,再晚怕是走不掉了!”
“那车里的怎么办?”
“你走,我去带他!”言讫飞至车前,帘开之处,车内两人死寂无声,灯火明灭下,宣隐澜左额鲜血模糊,苍白如纸,昏迷不醒。黑衣人当即想到是在刚才车辕落地时脑部撞击所致,若是死了,倒不免有几分可惜。
“走!”他不敢再耽误下去,挟起弟弟一臂,挥出的刀光更加狠辣决绝,几名兵丁连遭重创,他们飞身而起,落下去的目标竟是被厉鹞系在树旁的那匹驾车白马的背上,刀起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