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某可以告诉宣相,我煊国并不怕贵国的任何挑衅,厉某也有足够的信心击退任何来犯之敌。但在下从军多年,虽见惯了流血杀伐,却不愿见将自己视若兄弟的兵士推进一场莫名兴起的战争中。所以,纵算贵仆不能在三日内痊愈,也请宣相设法告知贵国王上实情,免去一场无谓杀戳。”
好耶。这是她欣赏的男人类型,有担当,有气魄,够正直,乃真男人也,翎儿眼光不坏。“一切要看煊王陛下的意思。”六年前的阿晅,视她如宝;六年后的煊王,欲置她欲何地?她想知道。
在看到敕书之初,她已做足准备。她不认为具备自己有堪与江山比重的份量,也不想揣度爱以高深表现的伯昊先生的高深来源,目前只当她的女子身份尚未透露给第三人知,若是戎晅送她回淦换回国土平安,伤心失望是免不了的,却并不意外,纵然戎晅出于一时为君者的傲气不肯轻易向勒瑀低头,但结果仍是不可改变。
她并不惧回淦,回淦亦不是意味着只有委身勒瑀一途可走。现下已得知翎儿平安,且这位气度卓然的冷将军有可能是她的妹婿,将来,不愁她们姐妹没有相见一日。
戎晅收到她一双水湛明眸的凝对,也悉数接收其内传递的信息,薄唇翕动,一字一句道:“勒瑀有他认为值得以大兵压境寻回的珍视,朕也有自己誓死守护的珍宝。”
此番话,是昭示心迹。有心人自然明白不过,纵然厉大将军纳罕王上的不知所云,仍不难体察出厅内气氛有那么几丝怪异。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阻止煊淦之间的战争。”伯昊终于尽一回职责,回归自己原该扮演的足智多谋的角色上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宣相想必也做如是想罢?”
她摇头,道:“在下愚钝,请先生明示。”
这女子,当仁不让时锋芒毕露,无心掠锋时温存无害,还好是个女人罢?“与宣相同时遭劫的那位宫人的身份该是淦王身边的人呗?”
“他是王上的总管太监”
“哼!”王上?她竟还当那人是她的君主?戎晅身上散发出的冷寒可使沸水凝冰,连生性淡漠的“冷将军”也要自愧弗如了。
伯昊则奉笑一声。
小气男人!宣隐澜抿抿唇:“如果由常容逃回,兴许一切问题可迎刃自解。”
伯昊颔首:“设计使常容‘逃’回淦国,告知淦王宣相目前身囚于畲,届时,百万大军压境的,会是畲国而非我煊国。”
“不过,事前需要确认常容是否已由下人口中得悉这是块什么地方,那也是一只老狐狸,稍一不慎反而会弄巧成拙。”
也?还有另外一只“老狐狸”吗?伯昊摇摇头,开始怀疑宣相的表述能力。
“而且,在下衷心希望各位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目前也只是权宜之计,以勒瑀的战事能力,以两国目前的兵力差距,这一场仗打起来,只会形成一边倒的局面。届时,畲国仍交不出人质的一根头发或以人相挟,傻瓜都会明白人质未曾在畲国的土地上存在过。”言下之意是,也许还有仗要打,而她,已不准备牵扯其内,既然战争是男人的游戏,就请各位男人好好玩吧。
“原来那淦王在宣相心中竟有如此优殊的评价,朕应该歆羡淦王罢?”戎晅挑眉,语意凉凉。
伯昊恭身一揖,弦外有音:“被人歆羡的该是陛下,因为陛下拥有的有人怕是要错过。”
翌日,宣隐澜藉探伤之名,行谋划之实,趁着须臾不离的伶儿出外端茶的当口,撕下月白袍袖以汤药汁亲手蹴就密函及这所囚院的逃生路线,交予常容,匆匆密语道:“畲人准我在此宅内随意走动,却监守甚严,难觅脱身之隙,现下,只有常公公设法逃出此去,我等才有可能逃得一死。”常容不是畲人想要的,守他的不过小猫两三只,逃脱的机会总大于“他”这一国之相。
五日后的月黑风高之夜,臂伤初愈的常公公,终于逮到了守卫换岗的良机,操着肥胖却不失灵活的身形钻进了高宅大院的树木花丛,一路小心,有惊无险,潜到了宣相简图所标的无岗后门,待到站到空无一人的窄小胡同,才知自个儿已脱出生天。尚来不及舒一口气,杂沓足音跫然传来,又再接再励慌不择路地往前奔逃,摸索滚爬中,前方有车影幢幢,人声喁喁,隐约有“淦国”“煊国”字眼入耳。当即紧赶几步隐身于旁,依稀辨出是两名搬着一些货物的男子正从黑着灯的店铺里出入,货物塞进车里,二人并不时小有龃龉,争执的是此次货物倒卖的去处。
一人坚持是“淦国”,另一个则一味“煊国”,其间又像是怕惊动他人而时不时住语,不一会会争执重起,终不能达成一致。常容大喜过望,忽然跳出来,道:“当然是去淦国,淦国百姓最喜欢这些珍贝干货。”
两男子惊疑之间,常容已运用如簧巧舌,好一番声情并茂,“在下是个由淦国至此经商的商人,岂料路遇劫匪将所带货物钱财洗劫一空,现下身无分文,请两位兄弟看在大家均属同行求财不易的份上,捎在下一段路,一旦到达淦土,在下必有重谢。”
坚持淦国为目的地的男子似是喜见有人捧场,满口应允,不过只能委屈他挤在货物堆里。坚持煊国的男子当即反对,曰纵算前往淦国又有何必要带着一个累赘上路,何况他们要去的是煊国。两人正相持不下,忽见店内灯光亮起,“老爷,两位少爷好像又拿了不少货物去倒卖,货架上空了”,下面“两个不肖子,总是偷挖自家墙角,两个败家之子啊”痛心疾首。两男子再不敢多做停磨,跳上车前扬鞭奋起。常容岂能错过良机?挣着肥躯在车子轴转前扎进了气味浓重的各色货物中。
车子开拔了大致一刻钟,忽然停住,只听见其中男子哑声:“爷,小的便是正晌来给您打过招呼的二子,这是给您老喝酒的。”
“看来你小子没少赚,出手大方,爷喜欢,麻利点,别拖泥带水。爷为了你小子,偷留着城门,可是为你们担着天大的风险呢。”
“是,是”
嘈嘈切切过后,门轴吱呀,车子重新动起,不多时,疾驰如飞,窝在干硬货堆中的常容探出头道“两位小哥,谢了”,选“煊”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大哥,停车给扔下去”,其兄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次就听我的话去淦国吧,下回老哥一定依你”,其弟在夜色中狠狠瞪了常容一眼,犹自咕哝不停,似是不得不屈服了兄长的决定。常容这才松下口气,把心放回肥厚多油的肚中:怀揣宣相亲手相送的保命符,王上不会砍了他的头,兴许奖他个与宣相同经患难且舍命潜逃报讯;宣相留在畲国,王后不会再迫他出手相害;宣相这一回若因他得救,王上的看重自会更上一层。前景,很美好。
*
常公公消失五日后,淦向畲宣战,几十万大兵以摧枯拉朽之势,抵达畲境。而煊军,加大了边境守卫的同时,也结束了一场时达半载的畲边之役。畲国却仍在战火中煎熬着,淦国成为了新加入的一方。战争仍在继续,生命的殒灭是最无常的消遣,而这一切,都似已与淦国的昔日宰相无关了。
戎晅之外,除了厉鹞、伯昊、明源,无人知道那天晚上带回帅府的白衣少年去了哪里,据说是趁夜携带着那个伤愈老仆走了,不知所踪。而曾经侍侯过那白衣少年三日的伶儿,某日天光未霁,教人从床上拉起,带到一辆马车前,一句“里面的人将是你今后侍奉的主子”后,迷迷糊糊地给推上马车,车内,有一位白纱掩面、长发如云的佳人,向她嫣然一笑“伶儿,一起走罢”。
厉鹞遥望马车,心底又一次发出吁叹。机缘一事,委实不可思议,名动天下的宣相竟然是翎儿别离多年的姐姐,谁能想得到?翎儿啊,不知那小妮子在将军府里,又闹出了怎样一番天大的作为?
蝶双飞 第二卷 第十三章
卫宇大将军府。
初秋时分,天气已呈薄凉,而卫宇大将军府的后花园,却是一派热火朝天。那一边,三五佣仆攀高爬低,汗水奔流,将一截截竹管连接固定,宛蜒盘回;这一边,七八家丁抡镐翻锹,开渠通壑。壮年男仆脚步匆匆,肩上各扛着一大截男臂粗细的竹木,忙碌穿棱;利落丫鬟手快嘴甜,罗扇轻摇,时不时将茶点果品递到稳坐高亭的人的手与口中。
蓝翾在厉鹤及将军府老总管的引领下迈进后园时,看到的即是这番热闹景象。
厉鹤和老总管交换了个欲哭无泪的眼神,向着这位自称翎儿寻找多年的胞姐的大美人一礼,道:“姑娘,让您见笑了。”
这是蓝翾仔细打量着整个布局,有些了然,这是在做上下水工程。想当年,她在自家相府也动过类似工程,但只是做了个最简陋的抽水马桶而已。看眼前这阵仗,恐怕连自来水、淋浴设置也要弄齐,想来翎儿丫头打算在此长治久安下去了。
厉鹤唤住经过身边的家丁,问:“翎姑娘在哪里?就说”
“厉公子,不必了,我想我已经看到她了。”在一个人人都有活干的场所,惟一一位只动嘴不动手的奴隶主式人物,想不醒目都难。蓝翾望着端坐高亭、侍女环伺的红色人影,径自走了过去。
老管家盯她窈窕背影,狐疑地对身旁厉鹤道:“二公子,您说这位姑娘和翎姑娘真是亲姐妹吗?”那个精力旺盛、搞怪不穷的翎丫头会有这样一个仪态万方的姐姐?
“天晓得。”厉鹤扇柄轻击额头,比起自己那些千娇百媚的红颜知己,这位美人少了两分妖娆气,属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型,可惜了。
蓝翾避开脚下重重障碍,登上亭子,丫鬟看见一张陌生面孔泰然自若地到了近前,观其衣束不俗,以为是府中来了贵客,迟迟不敢出声质询。蓝翾本是想等着她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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