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蓝翾颔首问:“那参儿有没有告诉他,此地不会有人会赶他出去呢?或者,他不想读书?”
“不是的,不是的,”戎参童脸因急切切辩白而通红,“大哥很喜欢读书,他读书很好的,他教过参儿识字呢。”
难得的兄弟之爱。她笑道:“喜欢读书却不过来读书,那就是嫌老师教得不好喽?”
“不是的,不是的!”红得更加过火,语气较之刚才更显焦急,“老师最好了,参儿向大可说过了,老师最好了!”
果然还是这个世界没来及污染透彻的小娃娃,笑吟吟地:“你今天回去可以再跟戎商哥哥说,老师欢迎他随时加入,记住哦,是随时,老师随时等着他。”
“是。”戎参掷地有声地应着。结果也是不辱使命。
几番锲而不舍的游说,五日后的早上,戎商出现在教室。近了看,他不只秉袭了戎晅的黑眸,眉、鼻都有几分相似,只是肤色稍深,唇显微厚,紧紧抿出倔强冷傲的弧线。他性沉言寡,更少笑,但对周围的兄弟姐妹却极和气,言行中总透着几分疼惜。为此,蓝翾指定他为邶风学堂的班首,协助管理班务。
又过几日,蓝翾组织群生猜迷,输者唱歌。戎参连输几次,歌声每每都令人掩耳不忍卒听。又一回要罚唱了,戎星可怜巴巴、泪光点点地凑过去,说:“参哥哥,能否麻烦不要再唱了?你念起书时还是蛮好听的,还是念歌好罢?”所有孩子们哄然大笑,也包括戎商。笑得不熟练,却是由心的欢悦。明源头前领路,戎晅不紧不慢地踱步前行,明泉则小跑紧跟着主子长腿迈出来的步子,后面不远不近有四名侍卫待命。一行人的目的地——“邶风学堂”。
半月前,淼儿不惜动用“美人计”,磨缠着要建什么学堂。以她所言,招生范围是邶风宫内无法到上书苑读书的娃娃们。当时想也不想,慨然应允,之后又因接见外邦来使忙了些,也无暇细问此事。昨晚,她又要他调用一名武功高强的侍卫到邶风学堂任“武术老师”,这才想到近一段时间忙得不只他而已。今日早早下朝,唤了授命参与学堂筹建的明源,一探究竟。
“邶风宫内不能到上书苑读书的娃娃们?”品咂起这“招生范围”,纳闷不解:朝中三品以上大臣们的子弟,都可进到上书苑,邶风宫内又何来“不能到上书苑读书的娃娃们”?
“王上,前面即是懿翾夫人的邶风学堂了。”明源回首禀道。
看看他这煊王陛下,为自己的懿翾夫人拔出了一处怎样豪华的“邶风学堂”?红墙绿瓦,弯桥流水,枫叶环围,红意正浓,只记得允下的时候,是听到了“枫”字,却万没料到宝贝看中的地方竟是“落枫轩”?果然眼光不凡,那是睆公主最爱的别苑。可想而知,待那位在城外庵堂为已逝太后颂经的睆睆公主归来,他需要费一番口舌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明源道:“懿翾夫人好才华,竟编了这般好听的歌儿来教。”
戎晅莞尔,想起那是六年前他曾经在她书房内读到过的一篇似是叫什么《千字文》的。推门而入,迎来的,是蓝翾神采飞扬的美人面,面向她,有六七个年龄不一的娃娃背门而坐,那朗朗上口的诵声,正是发自他们口中。
今天日阳晴好,所以挪到院内授课,授课者过于全神贯注于眼前孩子们生动的脸庞,未察到已有人列席旁听。
“同学们诵得非常好,今日先到这里,明日辰时老师会检查哟,若有谁答不出来,便罚他听戎参唱三首歌。”
“啊?”孩子们苦了脸。
戎参翻翻白眼,说:“我唱歌很难听么?”
戎星嘻嘻笑道:“参哥哥的歌声只适合孤芳自赏。”
戎商道:“老师说过今天若是我们都能记下这《千字文》,要奖的,您不会忘了呗?”
“是,是,”童声群起,“老师您忘了吗?”
蓝翾嫣然一笑:“轻诺必寡信,老师可不想做个失信于自己学生的人。为奖励你们的用功勤苦,老师给你们备了一首歌呢,想不想听?老师的歌声虽相较绕梁三日距离不小,但敢担保绝对不和戎参一个水准哦。”
“哈”孩子们无虑地大笑,戎商也微掀唇角薄哂。
“想听,想听,老师快唱,老师快唱。”戎参张牙舞爪地大叫。
“嘘——”蓝翾食指置唇前,喧嚣顿消,一片静寂无声。
“小呀么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风雨狂,就怕先生骂我懒呀,没有学问无脸见爹娘”唱歌不是蓝翾的长项,至少比夜夜笙歌的蓝翎要逊色得多。但这首《读书郎》从小唱到大,耳熟能详,简易上口,加之她音质轻盈悠扬,听在耳中,只觉玉珠滚盘,动听得紧。
“好!”沉浸在老师和美笑靥和温盈歌喉的娃娃们教这一声给惊回了神智,顺声转头望来,倏然惊住不动。
他们中,有人是远远见过他的,如戎商;不曾谋过面的,也从他飞龙盘蛟的衣着上猜出了来者身份。突然间,笑语轻歌的空间骤至冰点,孩子们,连年纪最长的戎商,也失去了主张,该如何面对他们这位平日远在天边、今日近在眼前的父王?
他会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蓝翾亦未料到,读懂孩子们眼内的惊讶畏惧,她轻言道:“同学们,老师教过你们礼仪的,忘了么?”
毕竟是多吃了几年宫饭,戎商最先回过神来,跪地参拜:“参见王上。”
其余娃娃但见,也随之跪下,其中又以戎参最为大声:“儿臣参见父王。”
唉,骄傲的戎商,无邪的戎参,都还只是孩子。
戎晅却是疑有误听,他望向戎参:“方才,你称朕什么?”
果不出所料。人家乾隆好歹在女儿千里认爹时恍觉自己曾沧海遗珠,喜不自胜;而这位戎姓同志则是至亲骨肉近在咫尺也不识其面目,遑论知其姓甚名谁。难不成这也是帝王家最爱上演的荒唐剧?“王上是参儿的父王,参儿还能称您什么呢?王上?”
蹙起漂亮的长眉,戎晅有满腹疑问,但佳人言外有音,他不得不吞了已到唇边的追叱,道:“平身吧,你们如此努力读书,以求上进,朕很欣慰。”
“谢父王(王上)!”虽然起了身,也想低眉敛目作乖顺状,但无奈眼前人太过引人惊诧,娃娃们情不自禁,眼角余光飘移流连,想把那赐予他们生命又难得一见的高贵人物看个仔细。
“今天课业到此为止,明日依然是辰时签到,同学们,再见。”三十六计,主动送神为上。娃娃们个个敏感,在这位混帐亲爹状况未搞清楚前,还是别让几颗饱经摧残的幼小心灵雪上加霜的好。
目送众童鱼贯而出,远得不见半个人影后,戎晅才问:“现在可以说了呗?”
“说什么?”
戎晅挑眉,“当然是那娃娃为何要称朕为父王的事了。”
“你——”蓝翾气极反笑,“你的儿子不称你父王还能称什么?或者,他们又该称谁父王?”
哦?戎晅再次蹙眉,微怔。
幸好娃娃们没见到他们老子的这副德性。蓝翾摇头,叹道:“要不然,王上可以诘问一下您身边的这几位仁兄,看他们是否知道方才从这里出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曾经的戎晅,到底过得是一段怎样荒诞错乱的生活?
*
“淼儿,你睡了么?”
“淼儿,你在听么?”
“淼儿,你”
有没有一种可能,钻回二十一世纪爬到书房翻出书柜第三个抽屉拿了那瓶502胶,把粘在自己背上的这只聒噪蜘蛛的嘴给结结实实地封起来?
“淼儿,你在生气我恁地荒唐不经,竟会不识自己的儿女,是么?”戎晅手在她滑若疑脂的肌肤上游移,叹息连连。“我的确过了一段荒唐到极点的日子。十三岁前,我和母亲、姐姐相依为命,生活里没有父亲,但我却猜得出父亲必非寻常平民,否则怎供得起我们锦衣美食,佣仆成群?还有,教我读书的是前任翰林,教我习武的是卸任将军,这等的排场,非富即贵,且贵不可言。
十二年前,在母亲与姐姐为我刚刚过完十三岁生日的五日后,一个深夜,犹在睡梦中的我被架上了一辆马车,见到了他,我的父亲,亦是这个国家之王。他大病将去,但宫内的三个儿子先后夭折,以致帝位无人承袭,使他不得不想到宫外的我。于是,我继他成了煊王。而我登上王位后不久,他便辞世,几天后,病弱的母亲也去了,我将姐姐萋萋接到了宫里照顾。原本是想使她享尽尊荣,却不料,此举竟害了她。她被诬偷盗先皇印鉴,我闻讯赶到时,却只看一具被缢身亡的尚存温热的尸体。
唯一的亲姊无力施救,被之谒像条毒蛇一样纠缠,朝中的大臣动辄搬出祖训发难,空有治国之策推行不得,无论前廷后宫,我都成了一个只知听听奏章、盖一下玺印的废物。所以,彼时的我,用起了手中仅可挥霍的一点权力,那就是女人。我要让之谒明白,我宁可找最下贱的婢女,也不屑碰她分毫。那段时日,我传寝的女人,几乎都是各宫里的宫婢。有一次,之谒扮得妖冶,在花园中缠到我,我抱过一个恰巧持帚经过的拙笨丫头,在亭子里就”怀里腻不留手的雪背陡地僵直,他发出愧疚的叹息,搂得越发紧了,“那丫头的哭叫之声传遍了整座王宫,我也因那哭叫声而跌进了地狱,若没有遇到先生”
“伯昊先生?”
“是他。我与他是在出宫狩猎时结识的。拜他为师,是因为在赛猎时输了阵。而对于他,亦由初始的质疑到后来的敬赏。慢慢地,朕不再惧怕那些大臣,而同时,他们也不敢再在朕面前毫无忌惮,虽这些尚远远不够,但之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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