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正好眠,嫁个老公好过年。
望着那张张稚气未脱的学子面孔,没由来的,两句昔日为学子时的打油诗跃跳出来,是高二时候吧,每逢夏季,最怕的就是午休后的第一堂课,与盘桓不去的周公老叟周旋困斗,强强撑着千斤重担的眼皮,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成了老师杀鸡儆猴的活靶。于是乎,为解夏眠困扰之苦,一众同窗花样不穷,传送打油诗即个中之一。“炎炎夏日正好眠,嫁个老公好过年”,曾是那年少轻狂时候争相传颂的“佳句”。那时的蓝翾,可曾设想到过“老公”的式样?有么?应该有的吧?毕竟,做梦是少女的权力。
弃我去者,昨日之事不可留。太远了,不想了,这中间隔着的,不止岁月,还有这移换了的时空,甚至这一副躯体。
“先生,您又在神游太虚了么?”一对嵌在圆呼呼肉脸上的贼贼大眼珠子贴过来。大总管小朋友?或者小朋友大总管?十岁的身量,五岁的长相,名曰“宝贵”,贴切些应叫“宝贝”。
“宝总管,上课时间,严禁串堂,你忘了么?还是太过想念先生手中的这条戒尺了?”蓝翾面沉似水,端起师仪,“回位子坐好。”
宝贵煞有介事摇摇脑袋,“先生,把心事都藏在心底,让别人当蛔虫来猜,很伤人喔。”
寰界的小孩都恁地早熟么?“小朋友,物尽其用,人善其职,你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样子,不要越俎代疱扮成熟,很吓人喔。”
宝贵很受伤地攒起毛绒绒的眉头,红着小胖脸道:“都说过了,不要叫我——”
蓝翾戒尺“啪”一声击在不肖徒头顶,“课堂内外,禁止喧哗!”
宝贵无辜地撇撇红嘟嘟的唇角,悻悻走开,嘴里犹自不甘地咕咕哝浓:“宝贵就不是小朋友,宝贵十岁了,比隔壁的大胖大六岁,人家是蓝府大总管宝贵。”
小鬼头。不过,这孩子毕竟是可爱的,较之邶风宫里那些不被关注的凤子龙孙,多了透明的快乐,应有的童真。
“姐姐!”
翎儿?持一帙书卷的手兀地一抖,不寻常?明明只是翎儿,为何会如芒在背?旋身回眸,一目了然,平淡日子要结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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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渐起,华灯初上,燥热因夜的降临而有所收敛,花韵,草息,氤氲在夜幕里,暗香浮动。
四人,二室,各居一隅。
伶儿端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给两边送完茶点,跌跌撞撞逃到室外,憋闷在胸臆里的一口气才缓缓放出:两位小姐,不会有事吧?王上和将军的脸色,都不太好哦。
“你怎么找到我的?”蓝翎问。灯光下,对面的男人冷面如霜。
“这不是重点吧?”厉鹞倾身握她的手,却教后者如遭蜂螯地抽离,“翎儿你——?”
“对我来说,是我唯一好奇的。”
“是阿三。我细细盘问了随你进府的每一人,阿三告诉我,你在良城曾购过一处破落房产修缮,是你们之前曾经的避难点。”
阿三?大意哦,早知道离府前不带他玩也要先炒了他鱿鱼!
“你不是在军中,怎有时间找我?”
“我的妻子不见了,我向王上告假找你。”
“为什么找我?”
“不能安家,焉能卫国?”
“哼!”
“那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的。”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翎儿!”
“耳朵没聋啦!”
厉鹞气怒交加,盯着她倔强的小脸,良久,又爱又恨地叹了口气:“乖翎儿,不要闹了好么?”
蓝翎别开脸,他瘦削了许多的面孔让她心折,“你找我做什么?”
厉鹞好脾气地:“捉拿逃妻还需要理由吗?”
“逃妻?你没看到休书?”
“你还敢提休书?”厉鹞好脾气一跑而光,豁地站起来攫住她皓腕,“我知道你爱玩,可是这一次你玩得委实太过火了!”
玩?蓝翎怒极反笑,说:“过火在何处?妻休夫于礼法不符?或者”
他褐眸内火芒扑簇,双掌掬住妻子纤纤细腰硬生生从桌子对边给她提了出来箝进怀里:“翎儿,你不相信我?你可知道,你的怀疑会杀死我!”
“你”他眼里的痛切灼伤了她,周身尖锐的利刺软了,“是怀疑吗?那些,不都是已经既成的事实吗?木瓜哥哥,我是不可能和别的人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的,无论我如何地爱你。所以,你留下那个女人,我退出,你的选择,我的宿命,我认了。”
厉鹞心弦被这个小女子纠痛了,一直以来,他的小妻子都是顽皮娇憨、胆大包天的,几时也成了凄怆哀怨的宿命者?“翎儿,小傻瓜,你误会大了。那一日,你问我是否要留下卿表妹,我才回答了一个‘是’,你便不容我再说推我出门;我原想等你气消一些再向您解释,可翌早进房时你便不见了人影,徒在桌上给为夫我留下一纸休书。为夫当时又气又恼,若你在跟前,非要打你屁股三百下。你为何不听我把话说完?我是说要留下卿表妹,何时说过要纳她?”
“不纳她,你留下她干嘛?为奴为婢?为将军铺床、叠被兼暖床?”
“翎儿!”他怒叱,“我的翎儿几时变得这般尖酸刻薄?无论如何,卿表妹也是一个出身清白的女儿家,而且她如今已是厉家的人,你这个当家主母不可以失了风范!”
一句话,摧毁了蓝翎的坚强外衣,突然,喉咙里逼出一声尖叫,随后是泪飞如雨的大哭,手挣扎、捶打着束缚着她的胸膛:“滚开,滚开,我不要做你厉家的当家主母,我不要,你要那个女人做你厉家的人,我不要你,不要你,放开我,你写休书,换你来写,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我要姐姐,姐姐,姐姐——”
下一刻,人已扑入破门而入的蓝翾怀中,涕泪纵流,肝肠寸断,晕湿了其姊粗布男装的前襟,
“姐姐,我们走了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啦,这里不属于我们,凭什么男人三妻四妾?我们回家,离开这里,离开这些臭男人,好不好?好不好?”
蓝翾抚着其因哭得太过而打嗝不止的背,叹息一声:“纵算我们没来这里,也会在别处,翎儿,有些伤害是我们避免不了的。至少,我们还有彼此,尽情的哭过,闹过,忘了算了。”
紧随其后的戎晅将话悉数听尽耳中,俊脸阴郁难抒。听到蓝翎哭喊之前,灯下独坐的他们,竟然未发一语。他不说话,她便也不出声,她的沉默令他心惊。他盯住她,要在她水样明眸里寻到只属他的脉脉柔情,而与他对视的,却是两汪夜似地幽深,这样的淼儿,是他所不熟悉的。他的淼儿,可以狡猾如狐,可以灵慧如仙,但绝对不是那般模样,静默得像尊佛。
而刚刚,她说“还有彼此”?仅有彼此么?那她置他于何地?无数个销魂蚀骨的缠绵之夜,无数次辉煌灿烂的灵肉合一,他才是和她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厉鹞听得出自己的妻姐对自己也误会良多,张口道:“懿翾夫”
“在下蓝翾,厉将军如不愿直呼蓝翾其名,也可称我一声‘蓝姑娘’。”蓝翾将抽泣到昏昏欲睡的蓝翎扶到藤椅上,“我想知道是什么话题引得翎儿崩溃至斯?”她比谁都晓得是什么话题,但她需要亲耳听听当事者的说辞。她太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藉由使得一个原本至情至性的人也向往起齐人之福。
“你是翎儿的姐姐,在下随翎儿一起叫夫人一声‘大姐’并不为过。”厉鹞取折衷之法,“在下明白眼下在大姐的眼中,厉鹞是犯了错。可厉鹞至今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若执意求之,必是厉鹞不能适时察出翎儿心有郁结。”
“从某种层面上讲,将军的确没有错,毕竟这世上能够专情的男人委实太少,将军只不过做了大多数男人都会做的一件事,何错之有?”蓝翾话锋里的尖酸讥讽不加掩饰,她懒了。
厉鹞褐眸里是坦荡荡的真,“大姐,厉鹞无法就其他男子的作为发表任何看法,但厉鹞可以决定自己做什么及怎么做。厉鹞不知为弟纳妾为何会犯下众怒,所以更不知自己身犯何错。”
为弟纳妾?蓝翾微怔:她们真的误会了什么吗?
“厉鹞自幼年始,便曾有过誓愿,此生所娶妻子必是厉鹞之平生惟一所爱,否则宁可终身不娶,所以我会娶翎儿为妻。我这样说,大姐应该明白了么?”
娶她,只因为她是那个人,无关出身来历,无关王上指婚?厉鹞一身傲骨,若非爱屋及乌,凭自己方才语气里的不屑和讥讽,他早就拂袖而去,所以,他爱翎儿,而且是爱惨了的那种。“所以,你只所以留下那位‘十全佳人’,是因为他是令弟的妾?”
“自然是如此。”厉鹞懊恼的眼神放在藤椅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儿身上,那张巴掌小脸上的泪痕令他心疼如绞。不,心早已沦陷,直至万劫不复。但是“十全佳人”怎么回事?又是这个丫头自行创作的名词?
“抱她到床上,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让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你,然后不要有一丝迟疑,尽把实情告诉她。这个丫头,一直以为你留下的女人是你的妾,而你所强调的,是她身为主母的容忍。爱情远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坚不可摧,有时候,只是一个阴错阳差,便会失之交臂。”蓝翾执起翎儿的柔荑置入厉鹞掌中,“若爱她,便让她成为你的惟一;若无法做到,便放她走,纵会痛苦,也总好过两个人一起在地狱煎熬。”
厉鹞收紧了大掌,牢牢收住那腕素手,十指交缠,似在昭告着两人终将缠绕的一生相守。
蓝翾一笑,翩然离去。翎儿的路,还是需要她自己走。
“淼儿!”
脚步一顿,急促行走的身子停了下来,转回身,迎接属于她的问题。
“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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