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特尔把他的自行车靠在临近一座楼的墙上,这里是一个空下来的商店,门上“熟食店”的标志已经褪色。他在这儿等了几分钟,以防米歇尔马上再出来。当看出米歇尔要在里面待一段时间后,迪特尔便走了进去。
他只是简单打算确认一下是否米歇尔还在里面——有了护目镜和贝雷帽,相信米歇尔不会认出他来,他会借口买包香烟,然后再出来。但他在里面并没有看见米歇尔。迪特尔感到迷惑不解,犹豫了一下。
酒保说:“先生,要点儿什么?”
“啤酒,”迪特尔说,“要生啤。”他尽量少说话,希望这样酒保就不会发觉他轻微的德国口音,只是把他当成前来消渴的骑车人。
“就来。”
“厕所在哪儿?”
酒保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扇门。迪特尔走了进去。米歇尔没在男厕所里。迪特尔冒险往女厕所里张望了一眼,里面是空的。他打开一个看起来像是柜子的门,发现它通往一个楼梯。他沿着楼梯走了上去。楼梯顶部是一个沉重的大门,上面有个窥视孔。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但那门很厚。他感到里面肯定有人透过窥视孔在看,发现他不是一个常客。他试着装作上厕所走错了方向,搔了一下头,耸了耸肩,然后走下楼去。
这地方不像有后门的样子。米歇尔就在这儿,迪特尔可以肯定,他就在楼上锁着的屋子里。但他迪特尔该怎么办呢?
他端着酒杯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省得那酒保会找他闲聊。啤酒寡淡无味。即使在德国,啤酒的质量在战时也有所下降。他强迫自己喝完它,然后走了出去。
汉斯站在街道的另一边,看着书店的橱窗。迪特尔走了过去。“他在楼上的一个私人房间里,”他对汉斯说,“他可能在那儿跟其他抵抗组织的干部会面。另一方面,那里可能是一个妓院什么的,我不打算冲进去对他采取行动,他还得带我们找到其他有价值的人。”
汉斯点了点头,理解这种困境。
迪特尔作出决定。现在再次逮捕米歇尔为时过早。他说:“他出来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一旦我们走远了,你就可以搜查这个地方。”
“我一个人?”
迪特尔指了指坐在雪铁龙里监视米歇尔房子的两个盖世太保,说:“让他们帮助你。”
“好吧。”
“尽量显得像是风化搜查——如果有妓女就抓起来。不要提及抵抗组织。”
“好的。”
“在这之前,我们只能等待。”
45
在看到米歇尔进门之前,弗立克心里一直都觉得毫无希望。她坐在这个临时拼凑出来的小赌场的酒吧里,跟伊薇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些男人,他们一脸急切的神情,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纸牌、骰子和轮盘上。谁都没怎么注意她——这些人都是彻头彻尾的赌徒,根本不会为一张漂亮的脸蛋分心。
如果找不到米歇尔的话,她就有麻烦了。其他“寒鸦”都在大教堂里,但她们不能整晚都待在那儿。尽管她们可以睡在露天底下——六月的天气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这么做很容易被逮住。
她们还需要车辆。如果她们无法从波林格尔组织弄到一辆轿车或者小货车,她们就得去偷一辆。真是这样的话,她们就得使用这辆被警察搜寻的车辆执行任务。这就让已经处境危殆的任务又多了一层风险。
让她心绪不佳的还有另一个原因:斯蒂芬妮?温森一次次出现在她的眼前。这是她头一次处死一个被捆绑起来、毫无还击之力的俘虏,也是她第一次枪杀一个女人。
任何杀戮都会让她深感不安。在枪杀斯蒂芬妮几分钟之前结果的那个盖世太保,是个手里拿着枪的作战人员,但就这样结束了他的生命,仍然让她感到可怕。以前她杀掉的人也让她有同样的感受,包括在巴黎结果的两个警察,在里尔枪毙的那名盖世太保少校,在鲁昂干掉的一个法国叛徒。但斯蒂芬妮的情况最糟糕。弗立克把枪指向她的后脑勺处死了她。这正是她教那些特别行动处新手的方法。当然,斯蒂芬妮该得到这种惩罚——这一点弗立克毫无疑问。但问题在她自己身上。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去杀一个无助的囚犯?她已经变成一个残忍的刽子手了吗?
她喝干了她的威士忌,但没让酒保再续第二杯,怕这样一来自己就变得太脆弱了。就在这时,米歇尔突然走了进来。
一种得救一般的巨大轻松涌上全身。米歇尔认识城里的每一个人。他能帮助她。突然之间,任务又变得有希望了。
当她看到那穿着皱巴巴夹克的瘦长身影、那英俊的脸孔和笑眯眯的眼睛时,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激情,这让她感到有些别扭。她想,她心里一直是喜欢他的。一想到从前她曾那样热爱着他,她就感到心里一阵刺痛,懊悔不已。这种感情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很清楚这一点。
等他走到近前,她才看出他的样子并不那么好。他的脸上好像多了一些皱纹。她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对他的同情。
他的表情看上去既疲惫又恐惧,虽然只有三十五岁,却显得像年届五十。她感到十分不安。
但她最担心的还是如何向他坦白他们之间的婚姻已告结束。这实在有点儿讽刺。她刚刚开枪打死了一名盖世太保和一个法国叛徒,她自己又是一个敌占区工作的秘密特工,可她最害怕的却是伤害她丈夫的感情。
他显得十分高兴见到她。“弗立克!”他叫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他穿过房间朝她走过来,枪伤仍让他一瘸一拐。
她低声说:“我正担心盖世太保把你抓起来了。”
“他们是抓了。”他转过身,背朝着房间里的其他人,不让他们看见,然后把两手伸给她看——两个手腕上绑着一根结实的绳子。
她从翻领下面的刀鞘里取出小刀,偷偷割断绳索。赌客们什么也没看见。她把刀放回去。
美米?里吉斯看见米歇尔时,他正把那根绳子塞进裤袋。她拥抱他,亲吻他的双颊。弗立克看着他跟老女人调情,用他那颇为挑逗的声音跟她说话,给她送去他那性感的微笑。然后,美米继续工作起来,给那伙赌客送饮料,而这时米歇尔才告诉弗立克他是怎么逃脱掉的。她一直害怕他要跟她激情拥吻,她不知道她该如何对付,到头来,他满心想的都是自己的一通冒险,顾不上跟她柔情蜜意。
“我真是太幸运了!”他最后说。他坐在一只酒吧椅上,揉搓着他的手腕,给自己要了一杯啤酒。
弗立克点了点头。“也许是过于幸运了。”她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可能是一个诡计。”
他很气愤,弗立克这话无疑在暗示他容易受骗。“我不这么认为。”
“会不会有人跟着你到这儿来?”
“不会,”他信誓旦旦地说,“当然,我查过了。”
她感到不安,但没再计较下去。“这么说,布赖恩?斯坦迪什死了,其他三个人被关押起来——蕾玛斯小姐、吉尔贝塔,还有鲍勒大夫。”
“剩下的都死了。德国人放出了在遭遇战中丧生者的尸体。那些活着的,加斯东、吉纳维芙、贝特朗,被行刑队在圣…塞西勒广场枪杀了。”
“我的上帝。”
他们沉默了片刻。想到那些牺牲的生命,和因为这项任务而承受的痛苦,弗立克的心情十分沉重。
米歇尔的啤酒来了。他一口就喝了半杯下去,然后抹了抹嘴唇。“我估计你回来,是想要对城堡再来一次。”
她点点头说:“但我们的掩护说法是炸毁马尔斯的铁路隧道。”
“这是个好主意,我们也该把它炸掉。”
“但不是现在。我的两个成员在巴黎被逮捕,她们可能已经招供了。她们会供出这个掩护说法——她们不知道真正的任务是什么——所以德国人一定在铁路隧道增派了防守。我们让英国空军去炸它,集中精力对付圣…塞西勒。”
“我该做什么?”
“我们要找个地方过夜。”
他想了一下,说:“约瑟夫?拉佩里埃尔的地窖。”
拉佩里埃尔是个香槟生产商。米歇尔的姨妈安托瓦内特以前给他当过秘书。“他是我们的人吗?”
“他是个同情者。”他苦笑了一下,“现在每个人都是同情者。大家都认为盟军这几天就要进攻了。”他疑问般地看着她,“我觉得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
“是的。”她回答,但没再往下细说,“他的地窖有多大?我们有五个人。”
“挺大的,能藏得下五十个人。”
“很好。还有一件事就是,我明天得有辆车用。”
“开车去圣…塞西勒?”
“一去一回,还得送我们去接应的飞机,如果我们活着的话。”
“你发现查特勒那个通常的降落地点不能用了,对吧?盖世太保知道了——他们就是在那儿逮捕我的。”
“是的,飞机会去另一个在拉罗克的降落地。我已经发出指令。”
“那个马铃薯田。不错。”
“那汽车的事儿呢?”
“菲利普?莫利耶有一辆小货车,他给所有德军基地送肉。星期一他休息。”
“我记得他,他亲纳粹。”
“他原来是。他这几年靠这赚了不少钱。不过现在他很害怕,如果进攻成功,德国人被赶走的话,他就会被当做通敌者绞死。他现在急于给我们帮点儿忙,证明自己不是叛徒。他会把卡车借给我们的。”
“明早十点钟把车开到地窖那边。”
他碰了一下她的脸,说:“晚上我们能在一起吗?”他又像过去那样笑着,英俊的脸孔带着一副坏样。
她感到内心一阵骚动,却没有以前来得那样强烈。从前,这微笑会让她欲火涌动。但现在,一切只是对那欲望的回忆而已。
她想把真相告诉他,因为她最讨厌的就是不诚实。但如果说出真相,就可能危及整个行动。她需要他的合作。或者,这不过是一个借口?也许她根本没有勇气告诉他。
“不行,”她说,“我们不能一起过夜。”
他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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